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了问题的呢?她努力地去填补两人之间的漏洞,却发现这个漏洞太大了,空荡荡的,一切都是徒劳。
她收拾东西,欲离开洛阳,却在离开城门口不远处被他派人拦下。这是她时隔三月,第一次见到他。他不再是她记忆中那副模样,略显憔悴,猩红着双眼,捏的她肩膀生疼。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
“云妨,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我?”
她几乎是被拖拽着带回谨王府的。他将云妨压在身下,随之而来的便是急风暴雨,没有解释,没有半分解释!
她多希望他能解释个只言片语,哪怕是骗自己的,她也愿意相信,且甘之如饴。
可惜,没有。
翌日,身边便是一片冰凉。也是从那日起,他派人将她软禁了起来,打着疗养身子的名头,日日送来一碗汤药。
明知那是催命符,她还是含着笑,将它一口口吞下。
这可能,是对他最后的爱意了。
白氏是个好女子,云妨会的她都会,云妨不会的,她依旧会。
她会在危急关头发明水车,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亦会在宴会上吟诗首首,不假思索,辞藻流畅华美。武可陪君战场杀敌,做一对沙场鸳鸯;文可叱咤朝堂辅君步步高升腾达飞黄。
她姜云妨究竟哪里能比得上这样的女子?
她比不起,半分都比不起!
白瑾妍便是观音活菩萨,她姜云妨只不过是个闺阁花瓶罢了。白瑾妍容貌清丽脱俗,而她姜云妨,不管再美,都是艳俗。
那好啊!我承认了你比我好,好的太多太多,那便不要抢我的夫君好了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步步紧逼,将我身边的东西一点点夺取。
我只有他,只有他了!
爹爹死时,她哭着哀求萧容,求他救救爹爹。萧容说你不用担心,我会救下他的。
后来,爹爹死了,病死狱中。
哥哥被人冤枉通敌叛国,她跪在萧容书房前,祈求他救救哥哥。萧容说,你不必担心,他不会死的。
后来,哥哥死了。除了她,姜家都死了。
满门抄斩。
集市斩首那天,她亲自观刑,官兵将她拦在场下,一口一个王妃。
是啊,若不是因为她是王妃,今天死在这里的,也有她的一条命。
可是所有人都死了,她一个人,一个人守着王妃的名头,又怎么能活下去呢?
刀起头落,她晕了过去,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萧容。
她揪着他的领子,哭的撕心裂肺。
“萧容,我只有你了……”
萧容,我真的只有你了。
为什么就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了?
白瑾妍的家族迅速的取代了姜家,成为了京城第一大族,白瑾妍也成了上流贵族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贵女。
可是这样的女子为何要同她来争抢萧容?
天下男子千千万,为何白瑾妍看上的,偏偏是她的男人?
这个问题纠缠了云妨四年。她恨,真的好恨,恨也没用,怨也没用,梗在心头,积怨成疾。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可以解脱了。
她没多少日子了。自己的身子,总归自己更清楚些。
寥寥半生,荣华富贵过,潦倒混沌过,死了,只怕是一曲烟云而过。
这恐怕是她的劫。无论是白瑾妍,抑或是萧容,都是她姜云妨的劫。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该怎样呢?
把他抢来?
成为他的阻碍?
不!不能这样了!
那样,太累了。
那便这样吧。
若有来生,只盼我们无处相遇,无缘已对。
永乐十三年,初冬,王妃姜氏殁。
云妨觉得身体有些异样,浮浮沉沉如小舟颠簸于**一般飘无定所,明明知道自己下一刻即将被浪花打翻,却还是无能为力地任由小舟继续漂浮。没有人给她当依靠,没有人会破开天空伸手进来救她出去。
原来,这就是死了的滋味么?
不知自己去往何处,只一味地飘零。
如浮萍一般。
这是她的绝境,而绝境里只有她。
曾经,她也是有依靠的。哥哥。父亲。母亲。
或许……还有萧容。
迎娶自己的时候,萧容说,生死与共,天荒地老。
将自己从洛阳城外追回来的时候,萧容说,穷其一生,上天下地,不会放过她。
带着白瑾妍出征的前一夜,萧容说,等他。
可惜,我等不到你了。
天荒地老,穷其一生,大抵都是永远的意思吧。
永远,便是将自己逼上绝境么?
恍惚间,云妨听闻有人叫她的名字。声声哀戚,却又怕惊扰了自己的魂魄一般,略有些轻柔。
她挣扎。这片泥沼束缚的她喘不过起来。
是谁。是谁在叫我?
为何挣扎不出来?她急的眼泪都快要涌了出来。
“那么,你愿意回去么?”虚空之中,有人问她。
“回哪里去?”云妨茫然,问。
那人没有应她。
云妨又自顾自地笑。天下已无容身之处,生死已化为虚空,回哪里,都好。
“那你便回去吧。”那人又说,“我这里,也收不下你。”
云妨一顿,还未问出口,脑袋便一阵剧痛。
她再一张口,便是接连不断的水泡从嘴中溢出。微凉的手自身后探来,一把捞住她的腰,向上浮去。
隐约间,她只看到一双沉如水的眼,越过了周围汹涌窒息的水,来到了她的身边。那眼,冰凉的比周身的水还要凉上三分。
见到光明的一刹那,她如同濒死的鱼一般大口的呼吸,却还没等她看一眼救命恩人,脖颈一痛,眼前一擦黑,昏了过去。
“小姐,该喝药了。”阿桔推开屋门,手弯跨这一个食盒,弯弯的拱桥刘海被打湿了紧贴在额前,却丝毫不减损她的灵动。她进屋,猝不及防地对上云妨那双眼,被蓦的吓了一跳,慌忙道,“小姐,你怎么下床了?”
云妨搁下手中的笔,伸手:“药呢?”
阿桔忙不迭将药奉上。
“外面下雨了?”
“是,小姐,下的还不小呢。这大抵是今夏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雨,等雨过后,便是大晴天,我和阿银寻思着将小姐的藏书都搬出来晒晒。”
云妨没吱声。
“刚刚夫人差人来问,小姐若是身体好些了,便常去留雁亭坐坐,大少爷要回来了。”阿桔偷偷打量云妨的神色,言语斟酌。
“去回一声,我知道了。”
“是。还有二房的云柔与三房的云芯小姐都来了几回,下人们依照小姐所吩咐的那样,以小姐身体不适怕过了她们病气为由,回绝了。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小姐……”
“阿桔。”云妨神色疏疏,眉眼冷淡,将药碗搁置,重新拾起了笔,“你说,二房三房的嫡出小姐,究竟哪一个更好看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