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王爷,我要见他。”那人影脱去狐狸面具,露出一张女子脸颜,清秀肃穆,目光凌厉,而眼下有一道细细的疤痕,看得出是出入过生死之人。
“诺。”白遐进屋,片刻后又出来,指了指门,道,“天涯姑娘,请。”
天涯刚进屋,折过个弯,便看见那个临窗而立的少年。她上前几步,一撩袍子跪下,道:“天涯见过王爷。”
“起来吧。”少年长身玉立,光透过窗照进少年眼里,比那日光还要亮上几分,容颜俊美冷漠,玄衣着身,让人不敢直视。
“天涯这几日在姜家,倒是打听到了要谋害云妨小姐的人,正是姜家二房和三房,以及嫡出的两位小姐——姜云柔,姜云芯。不过,属下还有一点,不知当将不当讲。”
“你说。”
“在属下去姜家之前,殿下曾经跟天涯说过,姜大小姐的为人,懵懂烂漫,性格极其容易被人蒙骗。但是这几日,天涯跟了她几日,虽未近前,却也能隐约感觉到,她不是一个好骗的人。”
萧容回身,问:“确乎如此?”
“不假。”
萧容的手微微颤抖。
“还有何事?”
天涯思索了片刻,又将刚刚在假山后面听到的那些话复述给了萧容,便退了下去。
迟早被男人骗上床……么?
这话可的确难听。
但若是那人是萧容呢?
萧容神色淡淡,将窗合上,回了书案后。他伸手转动了一个花瓶,只闻一阵细碎之声,那摆满了琳琅花瓶字画的镂空架子便从中分开,幽幽暗暗地曲径不知通往何处。
萧容步入其中,按照一定章法移动。
他每走一步,身旁的墙上便会有一盏灯亮起。
直到尽头。
尽头,是一间画室。
令人震撼的画室。
墙上,地下,全部都是画卷。展开的,挂着的,卷着的,比比皆是。
定睛一看,画上全部都是同一个女人。
或严妆绝秀,或临窗听雨,或回眸娇嗔。
或怒,或笑,或嗔。
每一张画像上的女人,都生动的仿佛活了一般。
他走近一副画像,伸手轻轻抚摸画像的纹路。
画上是那女子盛装,行至灯火阑珊处,蓦然回首,扬唇浅笑。
“云妨……”
微弱的气流,在唇间穿梭。
想到刚刚天涯的话,他的手在画上收紧。
“是你回来了么?”
“你终于回来了……”
“我等了你,好多年……”
沙场征战一年,战争告捷,他忙收拾行李回家,甚至赶在了大队伍之前,回到了洛阳。第一个举动不是去进宫面圣,而是直接入了楚王府。
可是他所得到的,却是云妨身死的消息。
死了半月有余,匆匆下葬,尸体都已经没了。
是太后亲手焚化的。
他像是疯了一样,红着一双眼,身着战甲,便独闯皇宫。可是真当见到太后的那时,那个俊美骄傲的少年,却潸然泪下。
他说。
“母妃,你是骗孩儿的吧。”
她怎么会死?他走前,她还是好好儿的!
为什么会死?
太后未曾多言,憔悴的面容难掩哀痛,唤了一人上前,便再没说话。
他看去,是阿桔。
是被人搀扶的阿桔。
旁边搀扶着她的嬷嬷道:“阿桔姑娘自王妃死后,日日夜夜哭泣,眼睛都哭的不大好使了。”
“阿桔见过王爷。”阿桔冷淡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您终于回来了。小姐等您等的……”
“都死了。”
死了。
她等你等的,死了。
他的脑中仿佛被千军万马轰隆碾压而过,一时间除了阿桔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其他。
“阿桔也应该去死。但是阿桔还得帮小姐见你。”阿桔从始至终,说的都是‘小姐’二字,从未提起过王妃。她伸手,递过一封信,道,“这个,小姐让我给了王爷。”
萧容接过那封信,信上确乎是云妨的字。
信不长。却字字诛心。
全部都是拿朱砂写的,鲜红的令人恐慌。
“我不怪你。你只是,不欢喜我了而已。”
“妾作阴间魂,君作阳间风流郎,从此萧郎是路人。”
“妾,愿生生世世,再不与君相逢。”
“姜氏,绝笔。”
他的手一颤,那封信便颤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阿桔还以为,这封信送不出去了。毕竟,您和白小姐在前线并肩作战,恩恩爱爱,小姐算得了什么,你还记得起这个人么?”
“您还记得起,这个爱了您一辈子女人的名字么?”
“您恐怕早就忘了吧。”阿桔笑道,“小姐将一生交付与你,生也是你的人,就连死了,化作灰尘,也得入你们萧家的坟,她该多难过啊……她识人不清,遇人不淑,才会碰上你这样的负心郎!”
“小姐生前喝的药,每一碗,都有毒,您却将那药捧她眼前,叮嘱人日日送那药,还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
“小姐死了!因为你!”
眼见阿桔有些失控,太后招了招手,让人将她拉住。
“人,是哀家烧的。哀家没能帮上她什么,她是怨恨致死的,心结过多,哀怨过重,思虑过深,半月前殁的。她写信给哀家,唯一的愿望,便是将她烧干净,哀家将她葬入了南岭,你若是……怕她孤单,便常去看看她吧。”
他当然知道,她让太后将她烧个干净,光如此,他还知道,她是为了不给他留下任何念想的东西,才将自己焚化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留下他一个人,独自在这个世上。
回忆猛地止住。
他揉揉额头。后面的便没什么好回忆的了。
颇有些索然无味。
无非都是自己神志不清时,做的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罢了。
此后,他去了南岭,将她的棺盖拆开,带着她的骨灰离开,亲手杀了白瑾妍。他现在还记得,那把剑插入白瑾妍胸膛的时候,她是怎样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瑾妍以为,萧容早已不喜欢姜云妨,而他们两个,才是真爱。
但是为什么现在,亲手杀了自己的,是萧容?
可她没有问出口,便断了气。
萧容并未停留,带上云妨的骨灰,他去了很多地方,几乎踏遍了天下的寺庙,最后,在太后寿辰上,受太后的引荐,见到了慧文大师。
慧文大师叹他执着红尘,劝他尽快抽身。
“殿下太过痴妄,这未必是好事。”
“若是殿下如此执念,也并非无法子可以复活王妃。”
“只是代价太大,殿下仍旧要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