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有鬼!”董依琳高八度的嗓音终于停了下来,脸上挂着抹不去的寒气颤抖大呼,平日里咋咋唬唬神神鬼鬼的神棍模样,早就抛诸脑后。
借着罗小七打起的手电,众人这才清晰的看见,祠堂前面高大阔气的牌坊阴影处,一动不动的立着一个人!
牌坊说大也不大,空乏的三个门洞在夜雨中有种凄然萧瑟之感,跟其他地方见到的牌坊不同的是,作为昭示家族先人丰功伟绩的建筑,这座马氏牌坊着实也说不上什么铺张,甚至对比之下会显得有那么些小家子气了。可就在这并不大的牌坊石柱后,若不是董依琳拍照时自动打开的闪光灯,那个一动不动立着的人,估计很难被发现于黑漆漆的夜色中。
这种萧瑟的紧张感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脏,再加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不得不让人联想到“恐怖”上面去,有那么一阵,宁远甚至感觉到了头皮发麻,原来被极度恐怖直袭脑子的感觉,就是这样……
宁远竭力控制住微微抖动的身躯,同时,他感受到了一双冰凉的小手紧紧的抓了上来,紧拉自己微抖个不停的胳膊,带着哭腔低声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是葛唯,别看她平时表现出新时代女性的独特个性,却也毕竟是个经历颇浅的单纯小丫头,此时此刻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七荤八素,再加董依琳本就骇人的那一嗓子吼叫,她再也无法淡定下来,慌乱之余紧紧抓住了身边这个大男孩的胳膊。
“喂~你好~”罗小七清清嗓子,声音是有些颤抖和缺乏底气,但不得不说,这小丫头的胆量倒是不小。
对方毫无回应,依然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仿佛睡着一般。
作为队伍中唯一一个男子,宁远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查看。其实宁远也想不通为何要上前查看,回顾以前看过的所有恐怖片,遇到这种情况时,好奇心什么的还是抛弃的好,赶紧溜之大吉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今日,迫于眼下的境界,迫于小丫头对自己的依赖,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出胆小懦弱、逃之夭夭的一幕啊!待他反应了过来,就已发觉自己腿脚不受控制的往前挪着,他一边哆哆嗦嗦往前探,一边不忘了硬生生抓住未来的袖子,这个家伙,平时存在感低就算了,关键时刻还躲在罗小七身后一言不发,当然,在这种关键时刻,宁远自然也不会忘了他的存在。
直哆哆嗦嗦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挪到了面前,宁远心脏跳动的一场剧烈,仿佛有着随时随刻都有可能从胸膛飞跃而出的危机。宁远一只手紧紧攥住未来圆鼓鼓的胳膊,一只手抖动着手电筒的光芒,竭力控制最后一丝呼吸往那人身上一照……
这一照不要紧,顺着手电筒不停颤抖的光芒,宁远终于惊呼尖叫了起来!
其实,人在极度恐慌害怕的情况下根本叫不出声,就像之前的宁远只觉喉咙发干却依然无声无息一样,可若一旦能发出声音,就说明这种“极度”已经解除!
此时此刻,正是这个道理!
因为宁远发现,一动不动立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活人,当然更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为什么说是新鲜的尸体?因为在罗小七和葛唯足够亮的辅助照明下,宁远十分肯定的看清那具尸体的脸,那张脸除了纸一般苍白和圆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之外,与活人毫无异色!传说中的尸斑尸僵,根本还没来得及形成。
“是死人!”宁远故意装的很淡定,其实心里早就开始颤抖了,他脸上的惊慌一闪而过,很好的掩饰在了夜色下。毕竟有很多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死人!
十几分钟后,随着呼啸的警笛声警察很快到了现场。毕竟,遇见这种倒霉催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处理更好。
拢着深重的夜色疲惫不堪回到宾馆时,宾馆那个胖乎乎的老板正以一种异样的眼神望着几人,他那双藏在啤酒瓶底镜片后的一对眼睛,贼溜贼溜的转着,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
第二天一大早,隔音本就极差的宾馆内,正睡得昏天暗地的众人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吵醒,小小的走廊外,竟像菜市场一样挤满了人。
其中有个身材瘦削看似领头人的中年男子正在言辞激烈的与胖老板说着什么,脸上挂着不可饶恕的愤恨。再看看小宾馆门口的街道,竟也站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散人士,这阵势,就像宾馆胖老板欠了别人钱,被集体讨债一般。
不过,当宁远眼睛在人群中随意扫射一番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秋雨虽停,但阴沉沉的天看似随时都要再次落雨的样子,一阵带着潮湿气息的秋风淡淡刮过,吹在身上让人不自觉打个冷颤起身鸡皮疙瘩。而人群中那个熟悉的人,却依然穿着一件灰白色的短袖,衣角掖在浅蓝色牛仔裤里,拉长了本就修长无比的身材比例,再看她微微蹙起的眉间和那双有点好看的向上提起的丹凤眼,还有那种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般的清俊气质,不是李佼人是谁?
确切来说,不是崔清水是谁?
发现崔清水的宁远正想费力的从桑嚷的人群中挤到他身边,抓住他好好质问一番为何要独自离去云云,却觉衣袖一紧,似乎有人大力的扯住了他。
“就是他……还有他们几个……”人群中有个陌生人扯住了宁远的衣服,大声嚷嚷。这时崔清水也在密密麻麻的人群缝隙里看到了宁远等人,眉头皱的更紧,脸上寒霜再起,那双丹凤眼中射出一丝凌厉。
“对!就是这几个外乡人!”有人跟着附和,宾馆胖老板脸色极差的沉默于一旁。
“什么意思?”宁远一头雾水,烦恼的挣开那双抓着自己的手。
“昨天晚上是不是你们在祠堂发现那具尸体的?”
“是又如何?我们已经报案交给警察了!”
“这帮来历不明的人,一到镇上就祸事四起,竟然在祠堂前发现一具死尸!这种不祥之人还不尽快赶出去,难道还要等祸事再次蔓延到你我身上吗?!”那个挑事的中年男子黑沉着一张脸,扬抑顿挫的在人群中演讲。
“大兄弟,我看你正正常常一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董依琳摊着手无奈道:“我们发现死人怎么了?普天之下哪有不死人的,既然有人死了就有人发现,而我们就是恰好发现的那个人,有错吗?!”
“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地方岂容你们几个外乡人践踏?!”
“你还讲不讲道理……”董依琳越说越气愤,怒气中烧,叉着腰刚想破口大骂,却听门口一阵沸腾,人群自动的向两边分散,默默的让了一条道出来。
“是贾大师……”
“贾大师来了……”
人声鼎沸中,一个长发披肩、身着斜襟盘扣白衫,脚踏千层布鞋的瘦削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右手玩捏着一把木质串珠,缓缓走在人们让开的大道中央,恰似走红毯一般的傲然又从容,迎来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贾大师来了,那就让他说几句公道话吧!”带头闹事的中年男子就像见到了救星,气的皱成一坨的额头终于有了些许的舒缓。
崔清水眉眼皱的更加凝固,冰冷的眼眸里泛出一种漠然的冷峻。
“那在下就简单说几句”贾大师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胖老板挪过来的一张板凳上,缓缓张嘴道:“各位可知道,马家祠堂是什么地方?”
话未毕,人群中有个八九岁的小胖子举手抢答:“我知道!我知道!”
贾大师微微颔首,示意小胖子说下去。“我爸说,这马家祠堂是为了供奉和祭祀鬼马爷而建,是一个神圣不可侵的地方……”
“没错!这是连镇上小孩都知道的事!不过,这么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却不知有人鬼鬼祟祟半夜三更跑过去是为何?”贾大师话锋一转,细长的双眼直盯宁远等人,厉声问。
“听闻乡亲们反应,这些人在镇上无所事事的晃悠了一整天,半夜三更又跑去祠堂,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贾大师语调激昂,那件白色大褂空荡荡的挂在瘦削的身板上,恰似挂在晾衣杆上一样飘飘荡荡。
半夜三更?哪有将晚上七八点多说成半夜三更的?宁远心头一阵无语,想起昨晚罗小七嘀咕的那几句话,还真是大道至简!
不过还未等他做出解释,也不给他科普“半夜三更”意思的机会,贾大师接着又开始了噼里啪啦一大串演讲:
“各位,大家可知道当年先人为何选择将祠堂建在青云巷?”
这次他不等有人抢答,而是自顾自接着道:“因为风水!你我都知道,祠堂风水的好坏关系着宗族盛衰,而青云巷背山面水,左右互衬,四势均和,更有一条大龙脉由此而入,阴阳相济、虚实相生,正是一块人杰地灵、人丁两兴的风水宝地啊。可如今,祠堂的风水一旦破坏,将会阴阳失调、祸端四起……
大家可知道昨晚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不少人应该已经听说了,尸体所在之地,正是最关键的龙眼所在之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将一具死尸压于此,更是大大的破坏了青云巷的风水,甚至我们整个镇的风水!此做法实在邪恶至极!试问,这事除了来路不明的这几个外人所为,还能有谁?”
人声再次鼎沸,不管是本就聚众在走廊找事的或是店外凑热闹的,这次全被这短短的几句话激怒了,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提议将这几人抓起来严加处置……
宁远终于理解了这个贾大师为何如此备受追捧的原因了!此地环境封闭,人们处于一种自给自足自娱自乐的小天地,而在这种自我的小世界中,很容易被灌入精神信仰。人们对先人鬼马爷的信仰推崇,逐渐演变成为一种极度的迷信,这种迷信思想贯彻其中,便很容易的被这位“假”大师所利用!换句话说,这位“假”大师就是利用这些人的精神信仰、逐渐掌握了一块属于自己的政权!在这里,他高举着鬼马爷和迷信的幌子,被圣人般敬重!
这些人的民愤一旦被激起,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呢?
“真够扯……”罗小七暴脾气终于像暴风雨即将爆发,却不料话一出口就被胖老板悄声打断:
“扯?小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八角镇最忌讳的就是不敬重这些的人,有些事啊,心里明白就行……”
看来这位胖老板是个明白人,说不定他早就看透了“假”大师所谓一切,只是碍于现实只能强迫自己假装融入?
这个镇子的人,还真是冥顽不化!宁远不禁冒一头冷汗,若是将董依琳放在这样一个偏僻却拥有自己独特信仰的地方,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胖老板连连附和着愤怒的群众道:“赶走他们就行了,事情已经发生了,相信贾大师会想出办法帮我们解决风水破坏的问题。”说着,报以贾大师一个讨好的微笑。
“这样放他们走掉?”人群中有人喊话。
“对,不能太便宜了这些小子!”有人再次附和。
贾大师枯瘦如柴的胳膊举了起来,白色衣袖随着动作滑了下去,露出干黄的腊肉色:“大家听我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的怪怨也是白搭,不如我们齐心协力想办法去弥补。而这几人,放走也无妨,留着只能徒增晦气……”
继而他看向宁远几人,扫视一周最终将目光停留在被人群挤在门口边缘的崔清水身上,用尖锐细长的嗓音威胁道:“你们再不离开,别怪乡亲们不客气!”
……
看着仍怀怨念、好不容易被劝散的人群,宁远长呼一口气,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莫名其妙和……刻意……
但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贾大师那番说辞,明显就是刻意而为之,从未见过面的他,为何又要这般急着赶我们离开?……
这些疑问,在接下来崔清水的解释下终于有了答案。
时间倒退到众人进入鹤鸣村酒吧的那天晚上:
让崔清水失望的是,喝酒也未能排挤出他心中压抑的气泡,酒吧那杯难喝的威士忌实在让他提不起兴致来,失魂落魄的崔清水正准备起身离开,却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话题。
比董依琳还要神棍的瘦子醉醺醺的站起来敲着桌子,扬言要为他人免费算卦,不过很快就被酒保两句话讽刺了回去。但不知为何,酒保嘴里的贾大师却引起了崔清水的注意,一直回到农家小院,崔清水的脑袋里依然是酒保简单的那几句话。
当别人早已疲惫的进入梦乡时,崔清水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他起身披上衣服来到院子透气,经过前台时忍不住便问了前台关于贾大师的事,却不料这一问,更让他整夜难眠……
凌晨一点的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崔清水听着轻微拍打在房檐的雨声,想起那次在马牙雪山的事儿……
马牙雪山那个迷路的夜晚,刚开始也是这么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在漫漫雨雾中出现的那个透明人形,虽然最终没对众人造成什么伤害,却着实让所有人受惊不小。而那个透明的人形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又会找上他们?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崔清水,直到今晚他从前台嘴里听到“隐身术”一词时才豁然开朗!
前台神秘的告诉他,贾大师会隐身术!
隐身术?之前怎么没想到?记得小时候听父亲说过,隐身术是一种超境界法术,听起来玄幻飘渺是因为很少有人能够习得此术。据晋代葛洪在《抱朴子》中记载:用符药做法即可“画地为河,撮土成山”借此隐于其间,无所不为……只不过对于如此“神仙变幻之术”,就连葛洪这位著名方士最终也未能修得。
隐身术既是这般的难以修炼,那世上懂此术的人必然少之又少,可偏偏为何短时间内会这么巧被自己遇上两次?难道真的是巧合?
崔清水实在无法用“巧合”说服自己!
于是,在这个难眠的秋雨夜,他终将做出了决定:找到贾大师,将有机会查明这件事!
想起那个骇人的雪山雨夜,再想到以后的前路未卜,崔清水决定半夜自己一人独行……
进了八角村,虽然比预想的困难了些,但天生敏感的他很快就破了鬼马爷所建的八卦迷阵,等他顺利找到贾大师时,却发现一切变得再次复杂,甚至恐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