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溪，青铜组那新送来了一个鼎，说是商朝出土的文物，你去看看热闹，顺便从杂物组那儿把上次的青瓷碎片拿来。”

头发花白的老匠人，手里拿着放大镜，观察眼前这残缺的马、色彩走向。

“好的，师父。”齐溪起身，有条不紊的把案台上的东西整理好。

她走过去，把旁边的刷子递给老匠人，又看了眼那缺了左前蹄和马尾的唐三彩马。

陶瓷的三彩马上，隐约能看出一点朱色的光，却模模糊糊，这瓷器还没成灵，成形后也是个弱渣，不足为惧。

齐溪已经习惯了这些东西，自然收回目光，又听老匠人继续唠叨。

“是，一点没错，唉……齐溪啊，别人都嫌自己徒弟太闹腾，但我看你，满意是挺满意，你就是太静了！小女孩家的，怎么能一点青春活力都没有？没事多去丝织组玩玩，那里人气旺，学学人家小姑娘的闹腾！”

他趁手的拿了刷子，蘸了颜料，仔细的顺着三彩马的纹理刷过去，带着京片儿味道的话，齐溪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她从旁边拿了白色遮阳衫穿上，又拎起布包向外去。

“师父，我去了。”

“哎，记得啊，那个青瓷碎片是咱们上次翻库存时看的，不带花儿的那个！”

老匠人的声音留在身后，齐溪从偏殿的门槛上迈过，“知道了，不会弄错的。”

声音不大，但这陶瓷组就他们两人，女孩的声音清泠泠的，老匠人当然能听清楚。

‘被嫌弃说太安静的’齐溪，一路经过丝织组，远远就听到了说笑的声音。

丝织组里七八个女孩子，围在一件刚出土的丝织衣物旁边，一边从各个角度给这件成衣拍照，一边互相说笑。

这生机勃勃的，在这宫里更难得。

齐溪笑了笑，看到女孩子间那件出土的衣服，隐约一个青色的身影要透出来，心里记下。

“哟，齐溪，又给你师父跑腿啊？”笑嘻嘻的，丝织组的女孩给她打招呼。

“嗯，去青铜组看一看，陶杂物处拿点东西，这衣服是西汉的吧？你们又得好一阵辛苦！”齐溪也微笑着应。

“没办法，干这一行的，不是说了么？就得耐得住寂寞。”

“可不是。”齐溪笑着点点头，没多停留，“你们忙，我先走了！”

“嗯嗯，快去吧。”女孩子们笑着挥手。

从地下出土的，当然是青铜器最多，青铜组这边，齐溪最常来。

她一进门，杨功就笑了。

“我就说，今天咱们组里来了个大物件，别人来不来、不一定，但齐溪肯定来，师父你还不信我！看，她这不就来了吗？”

青铜组的老匠人叫蒋淮霜，也是三四十年资历的老师父。

他打眼瞥了杨功一眼，打赌输了不高兴：“成了，齐溪来就来呗，你那么高兴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人家齐溪呢！”

“别，师父，你能别开我们俩玩笑不？我们齐溪，那可是天上的仙女，就靠着一口仙气活着，像咱这种凡夫俗子，还是处处朋友得了，别自讨没趣。”杨功变了脸色，却悄悄看齐溪。

被当成话题中心打趣的女孩，此刻注意却一点不在这师徒二人身上。

她注视着在角落里，那樽还来不及架起来的青铜鼎。

柔和的金光从她踏进来的这一刻，就在角落里绽放着，那灵的气息非常霸道，散发的金光都显出重重涟漪。

文物有灵，寻常的人当然看不到。

齐溪祖上就是补灵师，一脉单传了上百年，没一个是善终的。

齐家人从很早前就被诅咒，每一代都活不过三十岁，所以他们一旦成年、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找个人成家，先给齐家留个后代。

但齐溪今年二十五，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她大学学的是文物修复，毕业后就进了故宫修复院，长时间和这些灵打交道，寿命折损得厉害。

杨功说她一口仙气吊着，也没错。

齐溪现在已经吃不下东西，生命是半年倒计时。

“哎，齐溪，你做什么？不能碰啊，千万不能碰啊……这可是商朝皇族墓里出土的，万一损坏，都得如实上报。”杨功看着女孩像是梦游了一样，连忙想去拦。

“别吭声！”蒋淮霜却忽然拽住他，胳膊肘捣了杨功肚子，屏气凝神的看着齐溪。

故宫修复院里，他们这些人里，流传着齐溪的传说。

当年面试的时候，齐溪打眼看了个破损的瓷瓶，就是像现在这样发发呆，随后拿了纸笔就画了个瓶子出来，跟陶瓷组的老匠人葛五、半年时间复原出来的样子一模一样。

杨功捂着肚子，痛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发出声音。

两人看着看着，齐溪那手，轻飘飘的就覆上了青铜鼎的鼎耳，还好记得戴手套。

这是一樽标准的三脚两耳鼎，鼎没什么特殊，就是鼎身上，密密麻麻的写着曲折的甲骨文。

蒋淮霜在青铜组三四十年，对甲骨文也有些了解，但这鼎上的甲骨文，他却连五分之一都认不全。

他看着齐溪的手摸了那鼎耳，又像是早有了解似的向下，蒋淮霜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果然，她又摸了那个鼎耳左侧的窟窿。

这窟窿有拳头大小，那位置极其特殊，看起来的感觉就像是人体被掏走了心脏。

蒋淮霜能感觉到这鼎特殊，现在齐溪这状态，更印证鼎的特殊……

忽地，齐溪后退了两步，像是慌乱极了，脚下绊了身后的木架差点摔倒，杨功赶上去扶，却发现齐溪身形明明后仰了220度，却不等他去扶，挺身就站了起来。

“齐溪，你这功夫，深藏不露啊？！”杨功惊道。

齐溪听到他的话，人先红了红脸，那白净脸上带了绯红的样子，直让杨功看呆了。

齐溪长得好看，就像天上的清月一般，温和美丽。

但她举止间就有一种距离，让人跟她亲近不了，就跟画一样，远远看着美，也只能远远看着。

“行了你小子！一天天油嘴滑舌的，还不快给齐溪倒杯水先压压惊！”蒋淮霜又抬手敲了杨功一记爆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