泖亭僻静,是夏时避暑的好地方,此地宽阔多凉亭大大大小如长龙环绕,小潭亦不少,盛夏时分百花齐放,泖亭宽阔平坦一览无余,小潭微光处处飞花,歌女花中舞,天乐怡自得,在皇家园林中算是一景。
即便不是夏季此处也是赏景的佳地,那些划痕虽已修复损坏的小亭也已修复如初,可却在郑云州心中留下了一道无法令他忘记的痕迹,那是一道充满耻辱的痕迹,就像囚犯身上的烙印永远都挥之不去。
说出来天下人恐怕都要为之耻笑,皇宫重地竟然让乱党随意进出,不仅如此还无人察觉一直到那天乱党攻到了祁圣大殿。
郑元洲面如冰霜怒气不知何时浮现在脸上,侍从远远站着不敢靠近,唯有一人微低着头站在他身旁,他转动着手中的白玉茶杯,声透冷意,道:“秦爱卿,坐吧,站着多累。”
秦瑛躬身回应道:“谢陛下,臣不累。”
茶杯与石桌碰撞的声响,惊得他身子又低了低,虽然此时看不到郑元洲脸上的模样,可他心里已大致猜出是大怒之极。
泖亭此时还有残花几片,小潭幽静,郑元洲却是看得出神,许久才回过神来,自嘲一笑,道:“爱卿你看这处庭园如此宽大,皇宫戒备如此严密,乱党怎么就能从这里进出自如呢?而且还没有人发现,一个都没有!”
秦瑛不敢出声,郑元洲越想越气,猛地一拍石桌也不知他手疼不疼。
心中怨气稍平息,他问道:“徐捷的家眷和同谋全都抓住了吗?”
“徐副统...乱党徐捷的同谋都已尽数抓获,只是其家眷还是没有消息。”徐捷是禁卫军的副统领,秦瑛与他私下交情还算不错,平日里那般喊他已经习惯了,竟是差点没改过来,他偷偷的瞄了眼郑元洲好在发现他并未生气。
郑元洲自语道:“好啊,厉害啊,竟然提前将自己的家眷暗中调走,看来你谋划许久啊徐老狗,我皇家待你不薄可你偏偏要忤逆而行,如今身在牢狱我看你的那些同谋能忍到几时。”
“爱卿,你说说,他们是不是觉得朕年轻历练不足经事少好欺负?所以才如此的胆大包天,不把朕放在眼里?他们是不是想把朕杀了,好让别人来坐上这皇位?”
秦瑛听完大惊失色,慌忙跪下慰声道:“陛下,万万不可这么想啊,陛下有先皇护佑定能福泽万载。”
禁卫军统领自然要能文能武只是作为天子近臣他明白这位年轻的皇帝心性如此的坚韧,那些慰藉的话不如诸于行动中。
郑元洲也不指望能从他嘴里听到些什么安慰的话,这些事那些文臣擅长,可他偏偏就不喜欢那些人,一讲起话来没完没了。
“宫城的防卫都布置好了吗?乱党攻进皇宫的事朕已经罚过你,希望这次不要让朕失望。”郑元洲摆了摆手掌示意他站起,说道。
秦瑛站起身,回道:“都已经布置好了。”
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陛下,那人这个时候进宫我们要不要在加强防卫?毕竟对方是修真者而且无人知晓其实力,有备而无患啊。”
修真者,郑元洲听到这三个字眼眸一亮,那份狡黠收在眼底,收到那位大人物来古薇的消息时他的确是吓了一跳,他是有过这想法,可想到对方来此是有事相求,应不会参与其它的事,所以宫城的防卫他到不担心,他此刻担心的是那位大人物肯不肯与朝廷合作。
郑元洲语气冷淡,道:“无妨,他也未必会进宫,太过提防那样倒显得我们怕他了,而且有乾爱卿在,朕放心。”
秦瑛不忍又疑问道:“乾大人不是闭关去了吗?”
郑元洲道:“朕叫他多等些时日,毕竟爱卿手上有那人想要的东西,他又同样是修真者也是玄榜上的高手多少能给朝廷撑些面子。”
他看着水潭中游动的身影,突然来了兴致,对秦瑛笑道:“爱卿,去给朕抓两条鱼,你我二人一人一条,咱们烤鱼吃。”
古薇城外有一座山,山顶终日云雾缭绕,山脚皆是参天古木,四季常春,山间有一祠庙,数丈高,落叶不入,只散庙旁,全白通透的石砖干净异常,光照下能隐隐可见牌匾上老君庙三大字。
此山名为老天山。
庙内香火还未燃尽,可四下竟是不见有一人,云州盛名的老天山此时安静得诡异,半响,一道脚步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景象,老者从容淡定,只是静静看着老君庙,并未踏上那白彻的石路,他身后的少年却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前辈为何不进去?”
老者身后缓缓走来一人,面如冠玉,腰间挂着一云纹龙雕玉牌,发间有丝丝白发,他站到老者身旁,笑道:“是怕有陷阱?”
老者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说道:“你当真有紫心莲花?”
那人道:“既然前辈已经亲自来此,心中想必已有答案,何必在问。”
“说吧,有什么条件。”老者也没有看他,直言道。
那人抱拳道:“在前辈面前晚辈可不敢提什么条件,这不过是朝廷的一片心意而已。”
老者闷哼一声,道:“别把你在朝廷的那套拿出来。”
那人讪笑道:“陛下的意思是希望前辈能帮助朝廷,当然,不管前辈愿不愿意这紫心莲花晚辈还是会给的。”
老者默然半响,轻轻点头,那人顿时眉开眼笑,拱手道:“晚辈代陛下谢过前辈。”
老者不耐烦的挥挥手,道:“紫心莲花现在在哪?”
那人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布袋,金丝如龙须绕袋口,底纹七星有正四方,背负皆有乾坤图,还未打开袋口就见一道紫气停留在了他手心,紫气散去,手中荷叶呈花苞状将紫心莲花紧紧裹住。
老者瞪着眼珠子瞧了瞧,甚是质疑,这普通的荷叶花苞状就是紫心莲花?这些年虽然他一直苦苦找寻可并未真正见过,关于这上古仙物的描述他还是从一本叫《上古仙志录》的古籍上翻阅而得知。
他接过紫心莲花细细端详,无论怎么看都与普通的荷叶无异,但见那人脸上难以割舍的模样,他也不再做猜疑,轻动手指紫心莲花便消失不见。
那人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的手心,惋惜道:“前辈,这紫心莲花传闻乃是上古仙物,是救人性命的仙药,定要在其花开时采下七彩莲心服用时再配上其他药引方能见效。”
老者好笑的看着他,道:“你倒是清楚,怎么?舍不得了?要不还你。”
说着就要掏出,那人连连摇手,笑道:“前辈,我怎么会舍不得呢,以朝廷的人力找寻东西是最简单不过的,没有了再找便是。”
“说得倒轻巧,这上古仙物岂是说有就有的,这株紫心莲花不知吸收了多少日月精华,纳入了多少天地灵气,才勉强配得上仙物二字,到了你这竟是与普通的莲花无异了?”
那人心里苦闷,真是个斤斤计较的老头,自己就随便说说而已,难道他还不知道紫心莲花的珍贵难得吗?
“前辈既然已得到了紫心莲花,是否进宫面圣?陛下有很多事情想与前辈商议。”
老者大袖一挥,道:“进宫就不必了,你把你们想要我帮忙的事写到信封里,送到苍梧山东边十里外的枫叶镇即可。”
这...那人好一阵无语,才开口道:“既然如此晚辈就先行告退了。”
那人离去后老者同那少年在老天山闲走着,那少年回头一看那人离去的方向,道:“师父,那个人可信吗?怕不是个骗子。”
老者笑道:“是就是吧。”
少年抓了抓脑袋不明白自己的这位为何师父如此淡定,真是一点防备都没有,他突然想起心中有一事想求求自己这位心大的师父。
他还未靠口,老者感慨道:“这处地方好啊,不比苍梧山差,只是可惜了,可惜变成了皇家的地方连百姓山上求香都要遵循时间。”
少年恍然,怪不得此时山上空无一人,原来是与朝廷有关,他跟在老者身后欣赏老天山的奇景,踌躇半天,刚要开口,老者的声音已经从前方传来,“有什么事就说,吞吞吐吐跟个小姑娘似的,莫不是跟你大哥一样动了尘心。”
少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道:“师父,我大哥动了尘心也没留在这啊,就算我也动了尘心肯定也不会留在这里的放心吧。”
老者轻哼,停下脚步回身对他说道:“说吧,什么事。”
少年正色道:“我有一位朋友就在这城里,我想去见见他。”
“男的女的?”
“男的,师父你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
老者捏了捏他稚嫩的脸颊,道:“还以为什么事,摆着这么认真的脸,我同意了。”
少年大喜,拱手谢道:“多谢师父!”
“不过...。”
少年听到这两字屏住了呼吸,以他对师父的了解即便他答应了但肯定会有什么条件。
果不其然,老者卖了一下关子后,才缓缓说道:“这次你就不用随我回山门了留在这吧,就当做是一次历练。”
少年大愕,不解问道:“为什么啊师父?是不是觉得我动了尘心师父就觉得我无法安心修炼,要将我赶出山门?”
看着少年着急欲哭的模样,老者心中一软可他坚定的心也只是动摇了一下,他面色凝重,道:“师父要你留在这儿,并不是要将你赶出山门,方才那人的话你也都听到了,既然师父答应与他们合作,自然要留一人在这皇城内方便联系,省得他们天天往我们那里跑看着烦人不是。
老者想到他刚好有一位朋友在这皇城中,能和朋友相聚又能帮助朝廷算是兑了他的承诺,若是有什么事用仙法密令回山门更是方便,岂不是两全其美。
少年低着头有些沮丧,不敢抬头直视师父,老者知他性子如何肯定会答应当下也没再作何劝解,摇一摇头继续欣赏这老天山的奇景。
那抹朱红悄然落下,山巅红云如海颇为壮观。
凝珠入海泛天红,江波鱼跃应天月,一声锣鼓喧天,比试已满五场,清武派弟子搀扶着比试受伤的好友,脸上并未过多的担忧反之笑意盎然,只是在黄昏残阳下看着稍显狼狈。
颜辰焕却是闷闷不语,今天的比试实在令他震撼无比,往年比试时他远远看过几眼便和伙伴们偷溜出门派,并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过师兄师姐们比试,不看还好一看不得了。
他简单的了解了一下,师兄师姐们的实力最弱也是十五小境界,他和杨元廷都刚达到参加比试要求的第十小境界,无论是真气还是招式运用都没有师兄师姐们娴熟,而且他们还未炼制过法宝,明日与师兄的比试的结果可想而知。
杨元廷倒是没想得这么多,小脸兴奋得通红,道:“辰焕,方才李师兄那招九天揽月真是精妙绝伦!竟然将刘师兄的法宝挣脱开了真是厉害,要是刘师兄修为在高些说不定李师兄就要败下阵来了。”
向来好玩的顽皮少年此刻内心受到了太大的震撼,脑海里一直回想着今天的比试,整个人犹如木桩愣在了原地,杨元廷何尝不是,只是他并不是那种注重胜利与失败的人,所以没有如颜辰焕那般无法看得开来。
“怎么了?你不会是怕了吧?”杨元廷坏笑道。
颜辰焕扯着嗓子道:“你才怕了!你见我什么时候怕过!就是老头子的鞭子打到我面前我都不带眨眼的!”
说罢气哼哼的独自一人去了后山,杨元廷跟在身后使劲的嘲笑。
“陆桜那小子都快要突破至第一大境界了,慕云平就更不用说了,我在不加把劲以后见面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那你真的打算就在今晚突破?”颜辰焕已经在树下开始打坐,杨元廷没有上前远远的替他护法。
颜辰焕眼睛闭着,道:“应该可以的,前几日我就感受到了瓶颈只是我没有信心突破,今天看到了师兄师姐们的比试我才下此决心,哪怕是失败了,大不了下次再来。”
杨元廷远远看着他,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高的觉悟,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再为你护法吧。”
叶衬银纱,月落尘下,后山小林安静无声,树下少年闭目盘坐,定入神思,远处的少年目光从未离开,月光映在他稚嫩的脸庞,神色格外的认真。
静已心,入神思,很快颜辰焕便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身在红尘似不在,魂游离兮悟天地。
一个呼吸间数道灵气从这天地如嫩芽般破土新生,更有凭空而来向颜辰焕身旁汇聚,青色如细线的灵气在他身旁游动片刻便消失不见,而他的丹田中青色的灵气缓缓相聚,势如滔滔江河,不过转瞬即逝,最后数道细线聚成粗绳,慢慢的。
这是一种小境界,颜辰焕此时悟到也算小有天赋,若是他能悟到更大的境界,实力必定突飞猛进,突破至二十小境界亦不是问题。
修真悟道实力突破耗的是心神,他虽只是这般静坐可脸上已然有汗珠滴落,脸色有些发白,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杨元廷原本还算淡定可越等越是静不下心,着急的在原地来回走动。
若是颜辰焕突破失败,又不肯放弃,被心魔所惑就会陷入要一直聚灵气突破的死念头,挣脱开来还好若是无法走出心魔,便会一直耗费心神直至力竭而亡,每一十小境界都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初次突破第十小境界的修真者都会顶不住实力突破的诱惑从而被心魔所惑。
杨元廷咬牙下定决心,向颜辰焕走去,要是颜辰焕还未突破因而被心魔控制,他只能借助外力强行将他唤醒了。
只是那样做的话颜辰焕的心神以及灵魄都会受到创伤,但这是唯一能唤醒他的方法。
再离颜辰焕十多步时,突然他周身灵气向四处散开如惊慌的野马,他面部显露痛苦之色,下一刻他猛然睁开双眼,四周生起狂风,落叶纷飞,青色的灵气已如粗绳迸出体内,最后消散于空中,他长呼一口浊气,整个人无力向后瘫倒。
他倚靠在树下,神色疲惫,杨元廷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舒展开来,他松了一口气,道:“还以为你会一直被心魔控制没完没了的突破呢。”
颜辰焕动了动嘴唇,道:“所以你就想给我来一拳让我清醒过来?我有那么差劲嘛,区区心魔能奈我何。”
杨元廷笑道:“还区区心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一只染了猪瘟的猪,要是你一直在这儿突破,我不得一直守着。”
颜辰焕笑骂道:“就是我在这里突破到死,你也得给我守着,不然下次可别求着我给你护法。”
杨元廷撇撇嘴,道:“我才不稀罕。”
“别跟我拌嘴了,赶紧过来扶我。”他被心魔所惑陷入了突破的死循环,虽然最后是醒悟了过来,身子无碍可精气神皆受到了不小的损伤。
杨元廷搀扶着他,说道:“也不知道现在药房还开不开门。”
“去什么药房,上次的丹药不是还有嘛。”
“那是炼制失败的丹药,本要拿去给猪吃的,你二话不说就抢走了拦都拦不住,你不会吃了吧?”杨元廷没好气道。
颜辰焕大窘,道:“还以为是什么新炼制的丹药呢,哪舍得吃,明天在拿去喂猪,待会你偷溜进药房给我拿两颗恢复心神的丹药来,不然明天我只能弃赛了。”
杨元廷坏笑道:“药房岂能说进就进,反正我是不去。”
偷溜要药房拿药这是他俩没少做,颜辰焕气结握起拳头就想教训杨元廷,奈何以他现在的样子也打不过,只好闷不吭声。
树影摇动吞没了两道相偎的人影,原本那处干净的树下多了一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