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媳妇是在回家省亲的时候遇害的?”
“应该是吧,”周含神情发木的回答:“我不清楚。”
“那你知道她平日里与什么人有过节吗?”
“没有。”他反问她:“刚才不是已经都问过了吗?”
十得轻笑一声,没有告诉她自己是为了看他的反应。
“那说点别的好了。”十得起身,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问他:“这年头,娶媳妇大概要花多少钱?”
“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了解一下行情。”见周含一脸不信,她一把扯过旁听的方天戟,“我怕他到时候没钱娶媳妇。”
“喂!”方天戟反抗。
“闭嘴。”十得眼神一凛:“难道你想耍赖?”
神经!
这是方天戟对十得的第一印象。
无赖!
这是方天戟对十得的第二印象。
无耻!
这是方天戟对十得的第三印象!
方天戟细细打量着十得毫无愧色的小脸,轻哼一声:“你可真是鼻子两旁画巴毛......”
不要脸。
十得无意与他打嘴皮子官司,话题又回到周含身上来。
然而周含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中,神思恍惚,回答问题也是捡简单的回答,丝毫不想回想起记忆深处的东西。
十得只好坐在他的对面,将方天戟等人遣出去,开始慢条斯理的和他说起了家常。
的确只是些“家常”。从起床睡觉开始说起,十得循循善诱,得到了周含每日的行程。
周含是个勤快人,几乎每日鸡鸣起身,去将洒在江河里的网收了,打了鱼回来分发在两个木箱里。等到陆氏起了床,伺候老娘吃了早饭,收鱼的就来了。
遇着赶集,他要起得更早,将娘和鱼一道送到阆中鱼市,自己折回来再去苍溪。没有赶集的时候,他会去码头卖点苦力。
他的一天,是从早忙到晚的。
十得听周含说着,打断了他:“你媳妇呢?”
从头到尾,他至始至终都说自己和老娘,一句也没提到自己的婆娘。
周含叹了气,眼里又沁出泪花。他别过身去,肩头微微耸动,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眼眶已然是红的。
粗人不懂得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怕叫人笑话,只一个劲的忍回去。憋得狠了,扯动嘴角都会淌下眼泪。
“嗳,”他叹气:“乌林珠......她是我从山匪手上换回来的,是个大家小姐,她说我救了她,要嫁我。我一个光棍汉子,见她好看,就直了眼睛,成了这桩事。我不应该娶她的......”
周含说:“我屋头穷得很,你们看见过,她是小姐,啥子都不会做,要我老娘服侍她,我娘瞎了眼,还要受这种孽,我一时气不过,那天......六天前,我和她吵了一架,动了手。”
“我就轻轻踹了她一下,我觉得肯定不会痛的!我没得用力!她就倒在地上,说我要打死她了,她要回娘家去,我也气,也没想她还有没有娘家,没去把她叫回来,然后......然后......她就回不来了......”
周含掩面,眼角又湿了一回,已经开始肿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十得心里也酸得不是滋味,所以她向来不喜欢做这些警察做的活,只是这一次,她抑制不住好奇心,想知道乌林珠身上的鱼鳞是怎么回事。
“你踹她哪儿了?”十得问。
周含一愣,想了半晌,“好像是......肚皮吧,我当时气昏了头,记不清了。”
乌林珠腹部的脚印,原来是周含留下的。他踹得那样轻,可见是对她有真感情的,舍不得发狠。
她问他:“你知道她是满人吗?她当了自己的钿子......”
周含又哭了。
十得想了想,决定不告诉他乌林珠做了走场女的事。
与乌林珠打过交道的人除了周含母子,还有洗尘铺妈妈和那个醉酒大汉。
听说人死了,还是传得神乎其神的女鲛人,大汉瞬间吓得酒醒,哆哆嗦嗦告诉阿夏他与乌林珠之间只是皮肉生意的关系,绝没有别的牵扯。阿夏问到他最后一次见到乌林珠是什么时候时,他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一个周以前。
已经可以基本确定乌林珠遇害的时间在六天前,与周含吵架出门之后。
可是仍旧没有线索,却出现了很大的谜团。
乌林珠为什么要去当走场女?周含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吗?那些插满乌林珠的腿的鱼鳞又代表着什么?
知道得越多,越觉得复杂。
......
酉时,赵甲木出租屋中。
十得总觉得有某个地方不大对劲。
她脑中满是这件事,想了很久也没个头绪,直到赵甲木上了饭菜才回过神来。
“吃饭了,祖宗!”赵甲木把碗塞她手里,嘴上毫不客气:“想男人了?这么入神。”
“是啊......”十得干巴巴道:“赵甲木,要是我死了,你会是什么反应?”
“你说真的吗?”赵甲木放下碗筷,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烧啊,怎地犯病了?”
十得鼓着腮帮子瞪他一眼,悻悻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男人发现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死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最心爱的女人?你?”赵甲木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摸着自己胸口诚恳道:“我们家是该添一面镜子了,不然你永远不会懂为什么男人看到你会战术性肾虚。”
十得睨他一眼:“你今天吃腰子了吗?”
“没啊,怎么......”
“满嘴骚话。”
赵甲木:“......”
“我没和你开玩笑,”十得认真道:“要是我被人杀死了,你会有什么反应?会哭吗?”
“我不会哭。”赵甲木也认真起来。
十得明白了,“你不放炮仗庆祝我死于非命我就该求神拜佛了,竟然问这样蠢的问题!”
赵甲木停下筷子,脸上玩味的笑意渐渐消散。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会杀了那个人。”
一刀一刀,杀了那个人。
十得一愣,立即跳起身来。
“我知道了!”她十分激动:“我知道了,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她扯着赵甲木的衣裳,冲他道:“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赵甲木咽了口水,被她突如其来的嗓门和举动惊了一跳。
“松手......松手,衣服要坏了......你知道什么了?”
“周含,周含没有拜托我们找到凶手!他哭得那样惨,可是他没有拜托警局找到凶手!”
赵甲木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太明白。
“跟我有什么关系?”他问。
“没......什么关系啊。”十得无辜。
“那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十得松了揽住赵甲木脖子的手,一脸嬉笑的坐回原处,端了碗筷娇滴滴的望着他。
赵甲木轻咳一声,“你以后要是嫁不出去,都是活该。”
“嗯,”十得应道:“我也没打算嫁出去。”
换作赵甲木微怔,问她:“为什么?”
十得抬高了自己的下巴,露出那条红线,“没人敢娶啊。”
“你怎么知道没人敢......”赵甲木的尾音消失在饭碗里,他夹了菜塞进嘴里,堵住了可能会不听使唤兀自说出的话。
“我就是知道。”十得十分肯定。
“行了,吃你的饭吧!吃晚饭趁早回土地坡,成都的事你还没来得及给师父汇报。”
十得嚼着白菜梆子,嘟囔道:“我今天不回去。明儿一早我还有要事呢,今天只好屈尊在你这儿凑合一晚上。”
“那还真是委屈你了!”
夜已深,风吹散了遮住月亮的薄云,地面变得银白一片,月色撩人。东街十里铺的商铺已经打烊,正是这条街最清净的时候。白天的喧嚣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越发显得夜里冷清。
赵甲木倚着窗台,月色洒在他的脸上,照得白森森的。他不像平日里那样眉眼带笑,神情十分凝重。他的手里点了一只洋烟。
夏天的夜风是不冷的,从身旁吹过,整个人都暖烘烘的。他在暖烘烘的气流里倚窗眺望,身后熟睡的十得发出轻微的鼾声,木窗吱嘎吱嘎的响。
他的手里拽着一方手帕,手帕上还带着女子淡雅的香味,和十得身上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睡姿还是那么丑。”他抽着烟轻笑,蹑手蹑脚走过去替十得掖了被角,自己睡在铺好的地铺上。
睡前,他还在怔怔的望着十得,心里想的什么没有人知道,但他说:“你不会死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