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甲木瞪她一眼,继续往伙房走:“有没有妙用我不知道,放到明天铁定会臭,倒不如进了肚子也算功德一件。”
“就你道理多。师父呢?”她问。
“被人请走了,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怕你回来没饭吃,愁的很。”
“他经常愁的很。”十得说。
“是啊,他经常愁的很,也没把见他给愁死。”赵甲木咧嘴一笑:“倒真是一门本事。”
十得道:“请他的是哪家?”
“好像是白果村的,闹鼠仙吧?”赵甲木冲她努努嘴,“你搞了鱼回来,不会是想跟着去悄悄招猫吧?”
十得瞪了他一眼:“就你机灵。”
她的确想去见识见识闹鼠灾。而且怪得很,那些拳头大小的耗子只往一户人家钻,那家人也没有满仓的稻谷,仅剩半袋包谷和米糠留着过冬,偏偏叫耗子啃了个精光。
那户人家姓贾,因这些赶不尽杀不绝的老鼠来求过来宁几次。可他家次次空手而来,来宁也不是善人,求了几次也没答应。
贾氏连果腹的粮食都已葬身鼠腹,哪里来的钱财再请阆中有名的端公。来宁前几次不去,大约因为她都在场,定然会吵着跟去。
来宁替人作法从来不喜带着十得一起,怕她学得太多,那些尸音越发日日缠绕着她。
还没入冬,天气已经转凉。拜过无名牌,十得躺在院里的竹子躺椅上,耳畔尽是风声和从东城门传来的杂乱声响。经过好几天,那声音已经弱了一些,听不太真切了。
原本战死的就没什么冤屈可言,闹腾几天便会销声匿迹。像今日“鲛人”那样的,尸体烂了还能听见尸音,得是受了多大的冤屈。
等了不多会儿,赵甲木端着煮好的红薯、一叠酸萝卜和煮好的鱼走出来,招呼她吃饭。
筷子在酸萝卜里挑挑拣拣,十得看着这些饭菜,没有一点胃口。她摸着脖子,感觉嗓子火烧似的疼痛。
“怎么不吃?”赵甲木问。
“没点好菜,你吃得下去吗?”十得将鱼翻了个面,死鱼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赵甲木快速刨了几口饭菜:“吃得下啊!人是铁饭是钢,这还没吃草根呢!”
话是这么说,可十得还是放下了筷子。
察觉十得的异常,赵甲木收起嬉笑的神情:“怎么了?”
“今天被人拿丝帕捂了脖子,不太舒服。”
闻言,赵甲木脸色忽变。放下手中碗筷,他凑上前轻轻抬起十得的下巴,手指滑上十得细嫩光滑的脖颈。
“我看看,”他怒道:“谁的胆子这么大,打算谋财害命吗!”
“不就是警局新来的那个小子,”十得抬起脖子,方便赵甲木看得清楚些,“是不是红了?”
的确是红了。
红线之下,十得白净的脖子上出现一圈微红的烫伤。赵甲木眉头渐紧,担忧之色不减,道:“我去拿药。”
药是来宁特制的紫草膏,黑乎乎的一团,黏稠得像鼻涕。模样虽然难看,功效和味道却不错。
赵甲木轻轻掀开那条红线,小心翼翼的将药膏敷在烫伤上。冰凉之感顺着脖颈往上,十得舒适的叹了口气。
“像不像断头被人缝在脖子上?”她笑嘻嘻问。
“嘴下给自己留点德吧,再让人这么捂着你的脖子,保不齐哪天真的脑袋分家,到时候别托梦来哭,听着心烦。”赵甲木虽这样说,语气却渐渐柔和下来,看着她脖子上的烫伤阵阵心惊。
“你说,人人都道我是小神仙师娘子,通灵驱鬼无所不能,结果却连脖子上的索命绳都拿不下来,是不是很讽刺?”
什么小神仙师娘子,照样渴了要喝,饿了要吃,整日为了吃饱和活命发愁。甚至别人家女孩儿能做的事她不能做,实在羡慕得很。羡慕的头一件事就是别的女孩儿脖子上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劳什子的索命红绳,当然这不是因为没有这条绳子更好看的原因,纯粹是没有这条红绳,冬天可以用围巾或者围脖把脖子严严实实包起来,暖和得很。
“拿下来做什么?”赵甲木反而好奇:“这绳子戴着,挺好看的。”
十得反问他:“像条狗链,也好看吗?”
赵甲木语塞。
她倒形容得贴切。这条红绳的作用与狗链的确差不了多少。戴着出门无非就是告诉别人,这狗栓了链子,不用怕。
可满大街都是怕她的人,从来都是她看别人,极少有人敢正视她。
毕竟师娘子十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怪物,而这条红绳,是压制她邪祟性子的链子。
“别瞎想了,等你搜集完所有的灵媒,解了你这双耳朵的灵敏,到时你想传奇也传奇不起来。”赵甲木敲了她的脑袋三下:“一会儿到我房里来。”
“干嘛?”十得警惕的望着他。
赵甲木一脸无奈,“菩提老祖敲了孙大圣三下,教了他一身功夫,你说到我房里来干嘛?有好东西给你。”
从小到大,赵甲木若说有好东西,那东西就不会差。十得心头一喜,放下碗筷,拽着他就往房里走,嘴里不住嘟囔着:“可我不是孙悟空,等不到三更。”
赵甲木此次拿来的东西倒是个稀罕物,是一块淡绿通透的玉佩,玉佩正面用小篆刻有十个字。十得看了半天,只觉得这十个字像十幅画似的,既不通俗也不易懂,看得头疼。
“写的什么?”她问。
赵甲木睨了她一眼,紧接着便是一顿爆栗:“叫你平日好好识字你不听,堂堂是娘子连这么简单的字也认不出来。”
他道:“绿水结绿玉,白波生白圭。夸这块玉美呢。”
“是美嗬!”十得捏着玉佩,一眼望去,见不着任何渣滓和瑕疵,完美得像块假的。她转念一想,反而质问赵甲木:“你哪儿来的?”
“不是我的。”赵甲木被十得盯得心里发毛,道出实情:“我从死人身上扒拉下来的。”
赵甲木口中的死人,正是那夜被大帅带走后扔进牢房里惨死的小乞丐。这乞丐身无分文,也不知犯了什么罪,叫人活活打死。殓尸的时候,却叫赵甲木发现了他藏在裤裆里的东西。
这东西,就是这块玉佩。
“我说这玉佩怎么有一股子骚味!”十得满脸嫌恶的将玉佩扔回赵甲木手中,“你拿死人玉佩做什么?”
“这不是......想着一个乞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玉,怕是他偷来的,所以先收着嘛。”赵甲木说着,眼神不住的往一旁飘。
“扯谎。”十得直白的戳穿他:“你是见这玉成色好,起了贪心吧!死人的东西也敢随便拿,还是藏在......这块玉不会是新来的大帅掉的吧?”
赵甲木拿着玉佩的手一抖,“不会吧?”
可转念一想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若不是乞丐偷了大帅的上等玉佩,堂堂大帅怎么着也犯不着跟个乞丐过不去。
冰凉的玉块渐渐有了温度,变得烫手起来。赵甲木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憋了半晌,耷拉着脑袋问她:“那咋办?”
“还回去,”十得道:“就说在牢里捡的。”
“小神仙......已经过了这么些天,你觉得......大帅会相信吗?”赵甲木眼珠子一转,忽的想到一计:“警局不是来了个空降兵吗?难保他和大帅没有点关系,要不你去探探,请他将玉佩转交给大帅?”
大帅是什么秉性他们并不清楚,只不过刚进阆中城就能对乞丐下此毒手,估摸着性情也好不到哪儿去。赵甲木害怕也是有缘由的。但十得却与方天戟有过接触,如此木讷高冷的一个人,能借着关系进警局?
十得是不相信的,然而敌不过赵甲木一副泣下沾襟的模样,她最终点头:“那我......明天去试试?”
听得十得如此说,赵甲木将一颗心放进了肚子。他算盘打得精,想着新来的警员来得太巧,又害了十得一回,大抵不会推脱,由他去还给大帅,祸福他自己担着。
吃过晚饭,他拾掇了碗筷,给十得铺了床,将玉佩小心翼翼的包好压在十得的枕头下,准备回城。
自找到工作后,他在城中租了一间屋子,并不时常住在这里。今夜又是他值夜班,得赶着回去。
临走,十得从荷包里掏出一枚三角符递给他。这是十得写的符。赵甲木在狱牢当差,免不了沾染些邪物,将三角符带在身上,起个祈愿平安的作用。
然而十得始终年轻,前途无限,但法力尚浅,写的符咒效力远不及来宁所写,因此每隔几月就会再写一张,让赵甲木将旧的换掉。
赵甲木舍不得扔,十年来,一模一样的三角符装了满满一盒子。
“你好生歇着,师父兴许过两日才回来。”赵甲木嘱咐道:“这两天城里不太平,你注意安全。”
十得点头。心里却道从来都只有她去找鬼怪,从未曾有过鬼怪来找她的。人再怎么可怕,总比那些不知会从哪里冒出来的无形之物好得多。
只是......来宁老头竟要花上两日才能回来,那鼠灾闹得很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