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正良怎么也想不到,刚游到小溪对岸,噩梦就袭来。郭正良听到远处传来轰隆隆声,刚开始以为是打雷声,也没在意,直到自己刚站稳的身体,被猛冲过来的溪水撞得趔趄向前,才悚然醒悟。
郭正良连滚带爬冲到郭英成大叔屋前,刚巧郭大叔拿着手电开门出来,正在侧耳倾听外面轰隆隆声,看到郭正良浑身湿漉漉的,惊惶道:“良子,你这火急火燎的,出啥事了?”
郭正良气喘吁吁地嘶哑着嗓子道:“郭大叔,快,快撤离,洪水,洪水就要冲下来了,我现在要去叫国强哥和德强哥,你赶快往山上跑。”脸憋得像个红苹果,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蠕动,也没来得及喘口气,话还没说完就已往外滑去。
老大爷还愣怔在门前,痴痴地看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大儿子家奔去的郭正良,直到轰隆隆声震动到耳膜颤抖才恍然,全身也随即颤抖起来,慌乱中扒着门框转身往家里移去。
刺耳的轰鸣声激发了心脏的潜力,心脏的搏动更加剧烈,似乎都要跳出了胸腔,郭正良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层爬了出来,腿肚子也不听使唤了,开始颤抖。就那么十几米的路,感觉狂奔了几公里,汗水和雨水早已分不清楚,硬是把肺里往上挤的气压了下去,脸也憋得通红,嘶哑着嗓子吆喝道:“国强,国强哥,快,快开门,洪水,洪水就要冲下来了。”手早已没有往日的轻柔了,使上了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捶着门。
郭国强被屋外的嘈杂声和霹雳震响的敲门声惊醒,慌乱从床上爬了起来,点亮油灯,冲到厅堂把大门闩抽开,被眼前这个泥人吓一跳,定眼一看,悚然问道:“良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国强哥,来不及说了,快撤走,洪水就要来了,赶快走,我去通知德强哥。”郭正良喘着粗气说道,边说着边往德强家滑去。
郭国强本以为是在开玩笑,但外面的轰隆声是那样清晰,屋外的雨是那样真切,也由不得自己不相信,愣怔地看着郭正良的背影往前滑去,滑稽的动作终于使郭国强清醒了,看到水已经没过郭正良的脚踝,水位似乎还在不停地往上窜,眼看水就要没过门前的台阶淌到家里了。郭国强慌忙往屋里奔去,紧接着是一连串铃铃铛铛的声音。
不一会儿功夫,洪水已没过膝盖,而且还在继续窜高,郭正良的心也蹦到嗓子眼了。洪水来回地冲击,郭正良刻意保持好重心,但还是一次次扑倒在水里,尽管如此,也没有阻挡住脚下前进的步子,周副乡长那句“人命大于天”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甚至在排山倒海的轰鸣声中也没有淹没,反而是越来越清晰。
郭正良现在有些后悔的是,刚在过小溪时不应该把鞋子落下,脚在水里长时间浸泡,踩在凸起的石头上还是隐隐作痛,为此减缓了前进的步伐。郭正良艰难地往前淌着水,并不断地用手扒开山上冲下来的断树枝,一声撕声裂肺的哭喊声让这个绝望的夜变得更加凄惨,郭正良更加拼命地往前爬着,但还是隐约地听到:“你要是去管那老不死的,我娘俩就死给你看。”
灾难总是人性最好的参照物,有些人在它面前把人性罪恶的一面淋漓尽致地照射出来,有些人在它面前却是耀眼夺目。郭正良的心像刀绞一样,仿佛自己的父亲此刻正奄奄一息,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夜越来越深沉、越来越黑了,终于爬到郭德强家了,在洪水的肆虐下,大门已是敞开的,此刻洪水快要没到郭正良胸前,山上的轰隆声还是无休止,仿佛地狱之门被撕开,鬼哭狼嚎声扑面而来,有的只是恐惧和颤抖,郭正良在黑暗中惊恐地吼道:“德强,德强哥。”
“良子,我在这,我在这。”紧接着是扑通的拍水声,郭正良也拍了拍水回应。
郭正良来到郭德强旁边,透过黑暗模糊地看见郭德强正在拼命摇拽着大门,郭德强的儿子郭飞被郭大嫂费力地托在水面上。郭正良帮着郭德强一块用力,终于把大门从门框上卸了下来。郭德强把提前撕好的床单分别绑在门的四个角上,然后和郭正良合力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抬到门板上,做完这些,郭德强长长呼了一口气,郑重地对郭正良道:“良子,你嫂子和小飞就拜托给你了。”
一个手掌重重地拍在郭正良的肩上,郭正良感到这个手掌有千斤重,嘶哑着声音郑重地说道:“哥,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保证他娘俩的安全。”
郭德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水,透过黑暗深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默默地往屋外爬去,他相信这个汉子的承诺,这是一个掷地有声的汉子,不会失信于人的。
郭大嫂哽咽道:“孩子他爹,你自己小心点,我和孩子有良子在,你就放心吧。”
还不忘安慰孩子道:“小飞,别怕,有良子叔和妈在,你一定要抓牢绳子,千万不能松手。”
一切都在黑夜中进行,看不到任何表情,有的只是那几句简短的体己话,就各自离去了。
郭大嫂在黑暗中向郭正良歉意地说道:“德强不放心他爹,刚才还不知怎么办呢?你来了他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语气是那么平静,徐徐道来,与这相互激荡的浪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郭飞紧紧地贴在门板上,两手像钳子一样牢牢地拽着床单缠绕的绳子,没有哭闹,使劲地抬起头,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小狼崽一样毫无惧色,坚毅地注视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