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天上人间
韩东林碰到了一点小麻烦——对于他来说是小麻烦,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天大的事。那个嘴角长了颗黑痣的幼儿园教师前几天打了个电话给他,说是好久没来那个了。刚开始他还听不懂,编着词解释:“最近太忙啦,实在没有空啊,其实我也想你啊,天天做梦都梦到你。”女教师细声细气:“我不是那意思,我那个——那个‘姨妈’很久没来了。”这下他明白了:“你可别逗我,我每次都戴套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忘了,有一次你酒喝醉了,我让你戴,你偏不戴,就是那次,肯定就是那次,你说现在怎么办?”女教师埋怨开了。
这种事情,韩东林不是第一次碰上。读大二时,他就将同班一个女同学的肚子搞大了。那女孩也好玩,不和韩东林商量着怎么办,而跑回家哭哭啼啼告诉了父母。父母气势汹汹兴师问罪,说要告他强奸。他一阵慌张之后倒是镇定下来,他知道无论如何都定不了他强奸,班上谁不知道他俩在谈恋爱?确实也是你情我愿,只不过双方没经验一不小心怀上了。这样想着,索性耍起了无赖,以沉默回应一切辱骂、责问、训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吊儿郎当样。最终,女同学的父母向他索要了五千元,并严辞勒令他不准再碰其女儿一下。为筹这笔数目可观的“青春损失费”,韩东林绞尽脑汁,想了诸多点子,还是无法找出一个让自己父母信服的理由,不得已将难言之隐合盘托出,没想到老韩弄清事情原委后哈哈大笑,非常爽快地将五千元钱交给他。事情了结,自然也就与那女同学分手了。不过,韩东林一直觉得,实际上那笔钱花得也不冤,毕竟是处女,而且在一起也好长时间了,算算上床的次数,绝对比叫小姐便宜得多。
韩东林自诩对女人知根知底,了解非常透彻。女人嘛,一哭二闹三上吊,总要找些事情折腾,不然不足以显示她的地位和重要性。哭哭闹闹,哄哄她就可以了。上吊?让她吊去吧。有勇气上吊还没勇气陪你玩下去?无非要引起你的注意罢了。要么就告诉你怀孕了,要和你结婚了。真怀上的话,有可能要以此相挟,逼你结婚,也有可能要敲你一笔钱。钱,说到底,无非都是钱的问题!
以韩东林的直觉判断,这次碰上的可能不是假怀孕。他也想起来,上个月确实有一次酒喝醉了没有戴套套。这东西巧得很啊,有的人想怀孕想疯了就是怀不上,有的人一次就中标,看来,自己这方面的能力还是倍儿棒的!这女子比较痴情,不是那种水性杨花之流。第一次将她压在身下时,她竟然全身都在颤抖,而完事后留在床单上的那一抹红,印证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又泡了一个处女!
“怀了就怀了呗,去做了,我拿钱给你去做了,总不能生下来,我不想那么早当爹。”韩东林轻描淡写地说。
女教师嘤嘤地哭:“你怎么那么狠心?!”
“有什么狠心不狠心的,想生的话,以后生一打都会。但是现在不行。你真要想生下来也可以,你自己看着办。”韩东林又耍起了无赖。他知道,没几个女人傻到肯去生下私生子。
果然,那女教师找了个没课的时候去医院流了。要韩东林陪着一起去,韩东林不去。女教师哭得天昏地暗,韩东林只好陪她上医院,到了医院门口,韩东林死活不进去,女教师只好抹着眼泪自己进去了。韩东林总算有些恻隐之心,在医院门口等到她脸色苍白扶壁而出,打了车送到海川宾馆。正想出去买点饭菜回来,却在宾馆门口碰见了袁行舟。
袁行舟为吴艳艳神魂颠倒,韩东林周旋于几个女人之间。这一切,作为他们的直接领导苏同珂丝毫不知情。苏同珂曾经在不同的场合分别问过他们是否有女朋友,他们都说没有,的确,也没看见他们和什么女孩子在一起。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袁行舟的勤奋好学和踏实肯干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认定这是一棵好苗子,值得好好培养,并且暗中也在留意帮助袁行舟物色一个合适的对象。
苏同珂虽然只是市政府办副主任,普普通通的副处级,手中也没什么权力,还兼政府办综合科科长,天天干着写材料的苦活累活。但毕竟是领导身边的人,经常出入于市长办公室,为李之年谋划一篇又一篇宏文高论,因此,市直单位的“一把手”们多多少少也会卖他一些面子,互相之间也经常应酬往来。这些领导干部的家庭情况,比如老婆在哪工作、孩子结婚与否,等等,苏同珂自然了解一二。市交通局局长秦猛、司法局局长胡鹏飞、财政局长谢才进等领导干部家里都是独生女,市领导里面也有不少人生的是女儿,就如副市长康寒松。这年头,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领导干部生女儿的特别多。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干部家庭只能生一个孩子。哀叹命运不济不能传宗接代的领导干部大有人在。为了头上那顶乌纱,又不敢去偷生,只好寄希望于找到一个上门女婿,延续香火。这些人对未来女婿家境如何倒没多大考虑——钱,他们多得是。一些发展前景比较好、人品不错的市直机关的年轻人自然是最佳人选,即使来自农村也无所谓,不,最好来自农村,经济状况一般较差,才会考虑去做上门女婿。即便不做上门女婿,多半也会和岳父岳母生活在一起。苏同珂经过一段时间的留心,掌握了不少情况,心理暗暗拿定了个主意。
吴艳艳就像一阵风,猛烈地刮来了,瞬间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离开海川后,好像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一般,袁行舟居然一直无法联系上她。手机要么关机,要么无法应答,要么一直响着却无人接听。袁行舟已经隐约感觉到,他们再也回不到青涩单纯的学生时代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正走进过艳艳的内心世界,是否真正了解这个和自己曾经无限缠绵悱恻的女子。一天,两天,一月,两月……焦灼、愤懑、哀怨、无奈,慢慢地,逐渐习惯了没有思念和牵挂。而艳艳又似捉摸不定的流感,在他学会忘却的时候又冷不丁地不期而至——偶尔几个短促的电话提醒着袁行舟她的存在。这真让袁行舟哭笑不得又欲罢不能——她,还是自己的女朋友吗?
袁行舟正为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伤透脑筋之时,苏同珂一个电话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小袁哪,坐吧,别紧张,来,抽烟。”苏同珂笑眯眯地递了根烟过来。袁行舟每次接到苏同珂的电话都有些紧张——他自称为“职业性紧张”,苏同珂找他,除了布置永无休止的文字任务,没什么好事。写材料,谁能不紧张?
袁行舟替苏同珂点了烟,小心翼翼地问:“苏主任,又有什么新任务啊?”
“哈哈,你看你看,刚叫你别紧张呢。没事,聊聊,随便聊聊。”苏同珂圆盘般的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爽朗的笑声感染了袁行舟,袁行舟顿时放松了许多,身躯也不像刚进来时那般僵硬,深吸了一口烟,咧了咧嘴,笑着对苏同珂说:“主任,您别说,我还真有些紧张呢。呵呵,说不怕写材料那是假话。”
“记得上次我问过你,有没有女朋友。你说没有,是吧?最近呢,情况如何啊?有没有进展啊?”
“噢……”袁行舟沉吟了一下,接着说,“最近这么忙,顾不上这些了。”心里又想起吴艳艳,隐隐作痛。
“你年龄也不小了,可以考虑找女朋友了。成家立业嘛,先成家后立业。我像你这么大时,孩子已经出生了。当然,时代不同,我们那时普遍结婚比较早些。我有个观点,也不知道正不正确。有了孩子,别人才当你成熟了,不然,怎么看都是小孩子。是吧?在机关里工作,最怕别人说你不成熟。办里重视年轻干部的培养,你和小韩是选调生,素质都不错,来这里没几年,就一起当上了综合科的副科长,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尽快成熟起来,早日挑上重担。”
袁行舟连连点头称谢。
说是没有布置新任务,苏同珂还是聊了不少材料上的事。临走前,亲切地和袁行舟说:“晚上和我一起去吃饭,天上人间。收拾清楚一点,有几个市直部门的一把手在一起。这几个领导干部,家里可都有千金小姐待字闺中呦。年轻人,好好把握啊。”
以袁行舟的机灵聪明,不难明白苏同珂的用意。一个下午,他脑瓜晕沉沉的,一会儿是苏同珂和蔼的笑脸,一会儿是吴艳艳俊俏的脸庞。“领导的女儿待字闺中……”苏同珂亲切的话语还没消失,“将来……我可没想那么远……”吴艳艳冷漠决绝的语气又在耳边响起。找个领导干部的女儿做老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在拥有吴艳艳的日子里,甚至想都没想过吴艳艳之外的女人。领导干部家庭,乘龙快婿,锦衣玉食,香车宝马,有个好丈人,省去奋斗几十年,这些似乎遥不可及又似乎垂手可得,他竟然有了一种隐隐的向往。可道德及情感又告诉他,不能这样子。要不要告诉苏同珂吴艳艳的事,谢绝他的好意?乱,乱,心头比乱麻还乱。唉,还是先去吃饭吧,一切见机行事。
下午下班后,袁行舟坐上苏同珂的车里时,惊诧地发现韩东林居然也在里面。
天上人间果然名不虚传。装修之豪华、宴席之丰盛,不仅袁行舟看得眼花缭乱,就连自诩见过大世面的韩东林,也是乱了神色,惊叹不已。请客者是市交通局局长秦猛,席上还有司法局局长胡鹏飞、财政局长谢才进等人。袁行舟尚能把持得住,谦恭有礼,话也不多,一副儒雅书生相。韩东林却活跃异常,大杯敬酒,一圈又一圈,与秦猛连干了三大杯,表现非常抢眼。
秦猛之所以请客吃饭,除了联络感情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他有个独生女秦晓露,中专毕业后安排在市财政局上班。这个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偏偏喜欢上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这是他无法忍受的——堂堂交通局长的女儿,找什么样的人不行,怎么能和社会混混在一起!他动用一切能用得上的手段,兼之苦口婆心做思想工作,断了女儿的念想。和老婆商量后,决定走老路子,亲自为女儿物色男朋友,在机关大院中挑个素质好的年轻人,最好是“两办”的,组织部的也行。这个心思他和苏同珂讲过,恰与苏同珂的想法不谋而合,说是综合科确实有个年轻人还不错。秦猛便让他找个机会约来看看。苏同珂原本想就带袁行舟一人来,又怕袁行舟尴尬,临下班前叫上了韩东林,好让他们互相有个照应。没曾想这韩东林一上酒桌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名啥、几斤几两,抢了无限风头,苏同珂朝他使眼色,他竟以为鼓动他和领导们斗酒,喝得是不亦乐乎。
晚宴结束,苏同珂故意支开韩东林,和袁行舟在街上溜了一圈,明确地告诉袁行舟欲将其介绍给秦晓露做男朋友,问他有什么想法。袁行舟嗫嚅了半天,说:“什么时候见个面再说吧,说不定她一见我就跑了。”
这一夜,袁行舟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