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重回故里
韩东林毕竟是韩东林,三言两语就将单纯的秦晓露给蒙过去了。
“东林,昨天晚上电话怎么突然断了?”
“咳,别提了,倒霉透顶了。你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往宿舍走,你知道,那段路黑乎乎的,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我近视,好了,电话摔了,眼镜也摔了。”
“啊?这么险啊!你的脸怎么这样啦?”
“咳,还不是让那人给抓的。”
“啊?”
“哦,女人,是个凶巴巴的老女人,居然说我故意撞她,说我耍流氓,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把我脸抓成这样了,冤不冤啊我。”
“天哪,怎么有这种女人啊?我看看,痛不痛啊?”
“噢,痛。痛。”
秦晓露无限心疼地陪韩东林上医院去找医生了。就这么简单,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也就是这天,韩东林和交通局局长秦猛的女儿处上了对象的消息在市政府办传开了。
袁行舟听到这个消息后,愣在椅子上足足十几分钟。惊愕、屈辱、愤怒、怨恨、嫉妒,各种滋味搅在一起,在心中翻江倒海。虽说他原本对苏同珂的介绍抱无所谓的态度,并未将秦晓露放在心上,充其量就是隐隐有点向往而已,他也没见过秦晓露——白马河畔见过,却不认识——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感觉,就连苏同珂说秦晓露已有男朋友时,他心里也只是有点淡淡的遗憾罢了。但在他得知秦晓露的男朋友居然是韩东林后,内心强烈地、不,剧烈地感到一阵疼痛,仿佛韩东林在他背后捅了一刀,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活生生地抢走。在过后的一段时间里,他隐隐约约听说了韩东林追求秦晓露的一些手段,更是气愤不堪,对韩东林恨之入骨。而他与韩东林却又抬头不见低头见,同一个科室,同一个宿舍,攀了高枝的韩东林没有放过任何一次显摆的机会,有意无意地炫耀着秦家的荣华富贵。好在,这种窝火的日子没多久就结束了——半年后,韩东林和秦晓露结婚了,作为秦家的上门女婿,搬到秦家去住了。
在参加韩东林的豪华婚宴上,他又看到了韩东林的母亲。一脸喜气的女人竟然没顾着去招呼客人,反而一直拉着他的手问他有没有对象、工作累不累、平常食堂的饭菜能不能吃得来等等一些琐碎的问题。他觉得韩东林的母亲有点怪,有时来看韩东林,韩东林不在宿舍,她却一直拉他说话,问七问八,而且眼中老流露出一种说不明白的眼神。
他心里不痛快,礼貌性地和韩东林的母亲说了几句,便故意转头和别人聊天。看着春风得意的韩东林,袁行舟心里暗暗发了个誓,将来找老婆,一定不能输给韩东林,要么比秦晓露漂亮,要么比秦家家境更显赫!
当然,对于这段姻缘,苏同珂的惊愕程度一点都不在袁行舟之下。除了为袁行舟感到遗憾外,也只能发一声“世事如棋”的感慨罢了。
这一段时间下来,袁行舟心情一直不大好。这个周末,手上没有材料,便想回青云老家袁墩沟走走。本想约吴艳艳一起去,可她说要赶着排节目,走不开。袁行舟只好自己一个人回了青云县。
故乡已经没有真正血缘意义上的亲人了,自从爷爷奶奶去世后,他就成了孤儿。是那儿的乡亲东家一把米、西家一口饭将他养大,是那儿的乡亲你一元、他两元地筹钱,在他辍学一年后让他再次走进学校,一直供他上了高中和大学。村里的大娘大婶就是他的妈妈,大叔大爷就是他的爸爸。每每夜半醒来,眼前闪现的都是这些朴实憨厚的脸。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了,不知铁拐公的风湿好些了没有——多么慈祥善良的老人啊,当年为了筹钱让他上大学,竟然把棺材本都掏出来了。一想到这些,他的鼻子就酸酸的。
通向村里的机耕路还是那样崎岖难走,柴三机吐着阵阵黑烟,上下颠簸,简直要将人的骨架颠散。多少年了,家乡一点变化都没有。黑瓦、灰墙,猪屎、牛粪,乱窜的鸡鸭,坐在墙脚晒太阳的没了牙的老人。一切都是那样熟悉,时间仿佛永远停留在一刻,没有过去,没有将来。
袁行舟给铁拐公买了两条牡丹烟,一瓶正红花油,几包风湿膏,一些比较绵软的糕点,还塞了两百元钱。铁拐公真的老了,老眼浑浊,瘦骨嶙峋,须发皆白,躺在一堆破棉絮中,犹如风中残烛。袁行舟帮老人脱下了衣服,细心地在他肩肘关节搽着红花油。这只曾经孔武有力的手臂,这双曾经无数次疼爱地抚摸过自己的手,如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袁行舟心中一阵难过,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关切地问:“阿公,舒服一些了吗?”老人点了点头,欣慰地看着他,说:“娃,你出息了,你是咱村的状元,阿公天天烧香拜菩萨,托菩萨保佑你,平平安安好做官。你去别的乡亲家里多走走,当年多亏了乡亲们哪。”袁行舟帮老人在膝关节再搽一遍后,提着点心和营养品去另外一些乡亲家里走了走。在经过铁锁已经生锈的自家老屋时,看见青苔已漫上台阶,眼前浮现爷爷奶奶和父亲的身影,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当晚住在铁拐公家里。铁拐公一个晚上念叨着一件事:“娃呀,当了官可得给村里修条路啊。”
第二天早上,到爷爷奶奶和父亲的坟前拜祭,烧了纸钱。清明节他没空回来,不知哪位有心人帮他扫了墓,这几座简陋的坟茔才没有被荒草湮没。他在坟前长跪不起,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坟上的砖石,心中默念着爷爷奶奶和父亲,砖石清清冷冷,一如老人们遥远的面容,他泣不成声。
回城前,袁行舟拿了一百元钱给铁拐公的儿子,让他给老人弹床新棉被。同时,还悄悄地让铁拐公拿出身份证,他要带回去办张存折,每月存一些钱给老人当零花。
当袁行舟再一次在机耕路上忍受颠簸之苦时,一辆黑色马六缓缓泊在了海川市歌舞团宿舍的楼下。
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快步走到车右边,拉开车门,吴艳艳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花笑脸盈盈地从车里钻了出来。
兴许是玫瑰花太香太美了,吴艳艳将鼻子凑近花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陶醉在一阵馥郁的花香中。
男人两手拎满五颜六色的服装袋子,在吴艳艳耳边轻轻说道:“宝贝,走吧。”吴艳艳欢快地挽住他的手臂,两人有说有笑上了楼梯。
这个外形俊朗、风度翩翩的男人便是王维宁。他悄然失踪了一段时间后,又出现在了吴艳艳的眼前。说是省教育厅那个朋友的案件已经结了,因为受贿被判了刑,还好没将他牵扯出来。至于吴艳艳的工作,他说只能在海川将就一段时间了,慢慢寻找机会。吴艳艳既高兴又失望且无奈,高兴的是王维宁终于出现了,失望的是进省城遥遥无期,无奈何只能在海川过一天混一天了。还好,王维宁经常驾车来海川看她,陪她玩、陪她疯、满足了她在物质上的虚荣。只是中间存在着一个袁行舟,让她处理起来颇感麻烦,海川这地方不大,一不小心便有可能撞上。其实,她心里更想去省城和王维宁约会,但王维宁总是开着车来到海川,说是海川山清水秀,风景宜人,想多在海川待待。所以,每次王维宁来海川,她就紧张,但这紧张却又多么刺激啊!这个周末袁行舟要去青云,给她留下了充裕而又放心的时间,好好享受着王维宁的热情、浪漫和富有。
袁行舟在青云县城一家农业银行储蓄所办好铁拐公的存折后,没想一出储蓄所门口碰到了老同学阿良。两人多年未见,差点认不出来。看着站在面前傻笑的阿良,哪里还有半点当年抓着一把荔枝炫耀的胖小子的影子!袁行舟捶了阿良一拳,阿良还之以一拳,两人哈哈大笑,勾肩搭背逛起了街。阿良当年没考上高中,读了技校,分配到乡镇农技站工作,没多长时间,调到青云县委办,给一位县委常委当秘书,早几年就当上了副主任科员,副科时间比袁行舟还长。阿良很热情,一定要请袁行舟吃饭,叫上自己科室的一位同事,三人在一个小酒店里喝得天昏地暗。
袁行舟和阿良讲的最多的是童年往事,说到铁拐公对自己的好,袁行舟声音哽咽了:“阿良,铁拐公就是我的爷爷,对我比对亲孙子还亲。看到铁拐公现在的样子,我心里真难过啊。我挣的工资不多,我就想每月留下几块钱,给阿公存着,他想买烟抽,想买点东西吃,自己到银行取。他儿子,居然连床像样的棉被都不给他买,还能给他钱买烟抽吗?”阿良也大发感慨:“唉,他那儿媳妇更不孝,动不动就骂他。人老了,真可怜。咦,你也真是的,挺聪明一个人,脑袋瓜也不开窍,阿公那么老,还能走那么远的路来银行取钱?再说,让他媳妇看见存折,那不闹得把天都给掀了?要是不怕我贪污的话,你还是把钱打到我的卡上,我每个月都要回去几趟,偷偷拿给阿公就是了。”
袁行舟想想也有道理,便把铁拐公的身份证交给阿良,让他方便的时候带回村里,并且向铁拐公作个解释。
直至傍晚时分,袁行舟才醉眼迷蒙地回到海川。
袁行舟是被中巴车售票员给拍醒的。从车站走出来,感觉头还有些眩晕。阿良那个同事酒量实在好,啤酒一瓶一瓶地吹,而且整个吃饭期间居然没走出餐厅一步!真搞不懂那瘦瘦弱弱的肚皮下怎能装得下那么多的酒水。阿良喝了六瓶后,就趴在桌上了。临走前,阿良那个同事摇摇晃晃地搂着袁行舟,说是第一次碰到高手,实在痛快痛快啊。他哪知道,袁行舟借上厕所之机做了多次手脚——手指头插进喉咙抠啊抠,胃里的酸物像水一样喷出来,然后夹着泪花回到桌上再喝。这样惨烈的“战斗”,在袁行舟的记忆中没有几次。夕阳下,袁行舟的脸色愈显酡红。一阵清凉的晚风吹来,头脑清醒了许多。擦擦眼睛,认清回家的路,抬腿间,一辆黑色马六从身边疾驰而过,车头一位女郎依稀是吴艳艳模样,再擦擦眼,车已飞逝。尴尬地笑笑,暗骂了自己一句:“看见漂亮点的姑娘都觉得像吴艳艳,真是有病。”
经过一个酒家的门口,遇上了市歌舞团团长马鸣。马鸣身后跟着几个团里的年轻姑娘,袁行舟见识过这几个姑娘的酒量,看样子又要陪什么领导喝花酒了。马鸣眼尖,一眼看见了行色匆匆倦容满面的袁行舟,热情地过来打招呼:“小袁兄弟,巧了,一起吃饭吧?”袁行舟连忙摆手:“马团长,我中午的酒还没消,头还晕着,分不清南北呢。”马鸣也就不坚持,顺口问了一句:“周末去哪潇洒啦?艳艳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她周末要排练节目,我自己回了趟老家。”
“排节目?嗯?姑娘们,这几天排什么节目啊?”马鸣有点纳闷,印象中没有排节目的任务啊。
几个姑娘没有回答,嘻嘻哈哈笑着,拉拉扯扯进了酒家。马鸣快步跟了上去,扔下一句话:“小袁,改天联系啊,我请你……”
袁行舟的脸“刷”的一下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