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干了!”“喝!”易拉罐碰撞的响声被一次次粗犷的吼叫声淹没了。一群穿着军装的军人围着一张大桌子正仰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喝着,喝着,直到将所有的液体都灌到胃里。
在军营的哨楼上,有两个穿着军大衣,戴着棉帽,肩上肩着八一式自动步枪的武警战士正一动不动的目视着远处楼上有灯光的地方。他们坚毅的脸庞上有泪光在闪动。
军官宿舍里的灯也亮着,两个身穿冬常服的连职干部都没有睡意,每人手上都夹着一根烟,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满了。
这一夜将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喝酒的兵没有受到处分,干部也没有制止兵们喝酒,其他战士该睡觉的睡觉,该上哨的上哨。好像这样是正常的秩序,而不是禁令。
兵们都喝倒了,大多数都吐了,可是吐了还要喝,好像这酒现在不喝这辈子就没机会喝了一样。见了酒命都不要了,这是什么兵,中国什么时候养了一群这样的兵?
叮铃……随着起床号的响起,还处在睡梦中的我们也随即清醒了。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只知道不停的往嘴里倒着液体,这一瓶没了,还有打开的。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潜能,在部队这样的环境中,什么样的潜能都可以被挖掘出来,不论是身体上,心理上,还是生理上,还可以挖掘的就是这酒量。就这样我们用自己的身体做着一个又一个实验。
直到没有机会再这样喝酒的时候,才算终止,才可以做回一个常人基本可以接受的“人”。
只是我的潜质在这一次的挖掘中不堪重负,在火车上喝得口吐鲜血。现在想来,那个时候我竟然回去之后又接着喝了,我记得火车在赤峰停过,应该就是在那之前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
在赤峰又送走了好多个战友,我们拥抱,我们流泪,我们彼此用拳头重重的敲打着对方的胸口和肩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知道我有多少不舍和伤痛。
虽然喝了很多,头也痛的厉害。可我还是起了床,叠了被子,刷了牙,洗了脸。其他战友也和我一样。一刻钟可以做很多事情。最后我还有时间去了趟厕所。
叮…叮…“集合!”两声哨音之后,我们很自然的向楼下跑去。
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值班班长出列,喊口令。1,2,3,4,5……满伍。“中队长同志,全中队参加操课,集合完毕请指示。”“稍息入列。”“是。”“稍息。”啪,大头鞋和地面整齐的碰撞声。
“同志们!”啪,稍息的鞋又整齐的靠在一起。中队长向同志们敬礼。“请稍息!”每名战士的眼神都十分庄重,严肃。“同志们,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想必大家都很清楚。
今天是老兵复退回家的最后一天,该准备的工作都准备好了,我就不说什么了,吃完早饭后,除了哨兵,所有人员在8:00之前整集合完毕,八点钟之前到教导队开会。我们的复退工作将统一在那里完成。今天的操课就免了吧。解散!”
最后的早餐。
是昨晚我们所有战友包得饺子。吃着我们自己包的饺子,为我们自己送行。呵呵,我们吃饭的氛围并没有因为我们要走,使得我们吃不进饭,因为这样的场景每年都要发生,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谁都知道,我们的心中是不舍,是眷恋,更多的应该是刺痛吧。
上午的时候我们在教导队的礼堂里,观看了总队举办的2011年度老兵退伍仪式。视频中,先是总队长讲话,政委讲话。讲的都是我们这一年所做的成绩。尤为突出的就是今年我们支队在全区比武中得了第一的成绩。
其余具体是什么,我想在座的众位也不会有几个记得多少。因为我们的心早乱成了浆糊。更多的男人早已是泪流满面,无声的泪,顺着每一张棱角分明的坚毅的脸颊上缓缓流淌着。
兵们腰杆笔直的坐在座位上,眼睛一眨不眨的听着总队长的表扬,听着政委的赞许。也许这将是我们终生最后一次参加这么隆重的会议了吧!
总队文工团给我们表演了节目:有歌曲,有舞蹈,有相声,也有小品。只是他们的声音大多是哽咽着的,甚至有了泣声。是呀,女兵们在舞台上诉说着他们多么爱这警营,说她们多么爱她们的战友,说她们不想离开这片改变了她们一生的地方。只是,有什么能够留住,有什么可以改变。
她们知道无法留下,她们知道无法改变。所以,她们选择了流泪,如果泪水可以让你们知道我爱这警营,请相信我的内心希望留下。只是,在命令面前我们只有服从,因为在这一刻我们依然是一个兵。
一个不舍得离去的兵。
会议结束了,表演结束了。音响中播放的是军歌,一首又一首的军歌。一首又一首我们经常唱的歌。平日里没怎么觉得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是,这一刻,我的心在滴血,在沸腾,在挣扎。
我的泪水已经不再由我来控制。好像这一刻就是宣泄这几年来在部队一直隐忍的苦闷吧。可,是不是这苦闷来的太快了些呢。似乎我的心告诉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没有做好离开的准备。
在座的战友都和我一样,从军以来一直没有流泪的眼睛终于产生了共鸣,一群大男人就坐在礼堂里无声的哭着,流着不舍的泪。
时间,时间好像不似往常,走得飞快,快得令人窒息,让人心悸。
傍晚时分,我们又坐在了教导队的礼堂里,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坐到礼堂里。不同的是和我们坐在一起的还有其他中队的战友,确切的说是所有要退伍回家的战友。
礼堂的表演台上又来了地方的文工团,她们还是跳着内蒙古独有的舞蹈,唱着内蒙古独有的长调。我有些累,是身心疲惫。入伍以来,从没有过的状况。是不知所措,也是无助。扪心自问,我想不想留下,说实话我想留下。
我的战友们,我的军营,我的军装,我不愿离开你们,永远永远。可是我们都身处社会中的一员,早晚还是要面对社会带给我们的种种困难,我们能做的只是面对。面对社会,面对家庭,面对未来。
战友们又一次相见了。有新兵连时的战友。因为没有被分到一个中队而致使这几年都没有见到面的。有在地方时就认识的,有在一起集训过的,有在一起参加比武的,有在一起……好多的理由,好多的在一起。
那些个日日夜夜,我们在一起。从今以后,我们又要分离,这会不会就是永别,直到来世——再参军!我们,依然无怨无悔。
晚饭的时间到了,是我们的最后一顿晚饭——会餐。有鸡,有鸭,有鱼,还有美味果汁和最后一顿饺子。团圆饺子,上车饺子,送行饺子。
我永远都不会忘掉那顿饭,那是怎样的一顿饭,我只知道我希望这顿饭可以吃的长些,再长些。
“注意了,乘坐呼和浩特的K278次列车的快点吃,车队马上就要出发了。现在吃完的,尽快回去收拾行李,到楼下集合。”一个机关的领导,大声的嚷嚷着。我听了竟然是那么的刺耳和烦躁。那个时候的他真是令人讨厌极了。虽然我们并没有过多的接触过,虽然我们没有过节,虽然我们也是战友。
收拾行李,已经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了,大多的行李都寄回家了。只有随身的洗漱用具,和一些吃喝。拿起背包,走。身后是满屋子的战友,有山东的,有陕西的,有安徽的,有山西的,有黑龙江的,有吉林的,有沈阳的,有全国各地的。我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沉重,再沉重。
我的鼻子酸酸的,我的心在痛,刺痛。我将头高高的抬起,这样可以尽可能的控制自己的泪水不流出来。可是,没走几步,是没走几步。我已经泣不成声了,是的,我哭出了声,这是我从军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我的战友们也哭了,我们拥抱,除了拥抱,我们似乎无法用任何方式可以表达我们是战友,我们是兄弟,我们不舍得离开。
“记得到家了,给我们打个电话。”
老班长代表所有人,说出了他们简单而有力的祝福。“恩。”我会的,在心里我说我会的。看着一双双明亮的双眼,一双双满含泪光的眼睛。所有人都在用力的拥抱,狠狠的擦干泪水,希望可以永远记住拥在怀里的兄弟。
直到失去时,我才发现,原来我是这样的爱着你们,我的战友。
从二楼到楼下只要两到三秒的时间就可以集合完毕。可是这一次我们好像裹脚的老太太,慢腾腾的哭的像个怨妇。
在楼下的门口我看到了我的队长,我上前抱住他,似乎想诉说这两年来他对我的关怀和帮助,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我只是哭。哭声产生了共鸣,就这样上百的男子汉一起哭了,虽然强忍着,可是每个人的声音在共同发出的时候还是十分可观的,这是我无法想象的事。
可是,队长依旧没有哭,虽然他满眼的泪花在闪动。他拍着我的肩膀大声说:“郭鹏,走到哪里都要记住,你是军人。”我抬起头,看着我的队长,此时他得眼睛已经湿润了。“恩。”我转了头,走了,我上了军用车,其他战友也都上了车。我坐在了靠窗户的座位上,却我看到让我更加心痛的画面。
我看到中队的所有留队人员,敲起了大鼓,那是为了迎接领导才有的隆重仪式。今天却是在为了给我们送行。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也是在他们中的一员。在冰冷的寒风中,即使双手已经冻得麻木我们仍然不肯停下,为的是为离开的战友送行。
可是现在,却是有人在为我送行,这样大的落差不可谓不大,大的如在梦中。车队缓缓的驶过门口,有上哨的战友在向我们敬礼。车上的所有战友都庄严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给战友,给警营敬上最后一个军礼。所有人都明白出了这个门,怕是这一切,这一生都将只能成为回忆。
车队渐行渐远,我们的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那样的不真实,仿佛又一次回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