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广笔直的奈何桥上,排着望不到边的长龙,无数阴魂死鬼正磨磨蹭蹭的向前晃悠着。奈何桥旁的河面上,血水泛着白色的泡沫,不时拍打在桥墩上,一股臭味冲天而起。
赵英雄刚刚艰难的挤到三生石前,大概看了一眼,惊奇的发现发现自己竟然连着九世横死,这让赵英雄很是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赵英雄挥动着自己因为车祸而软绵绵的双臂,站在三生石上高声疾呼“我命由我不由天!凭什么我连续九世不得好死!”
站在奈何桥边的鬼卒似是见多了这种闹事的死鬼,也不解释,纷纷从腰间抽出打鬼鞭,顺风一抖,在空气中画出朵朵鞭花,直打的劈啪作响,好不吓人,额不对,吓鬼。
赵英雄很是不屑的盯着鬼卒,怒喝道“这辈子被车撞个稀碎,上辈子丧命贼手,再往前不是火烧就是雷劈。这等惨死法连个解释都没有,我不服!”
鬼卒很是不屑,扬鞭在赵英雄肩上就是一鞭。鞭花飞舞,竟然是在肩头上留下了个十字状的伤痕。
赵英雄哪料得到这鬼卒这么不讲理,竟然抬手就打,脚下一滑,整个鬼从桥上掉下,直直落入奈河之中。
奈河上的血浪仿佛有灵智一般,齐齐向赵英雄拍来,没几下功夫,赵英雄就没了顶,再也看不见了。
众鬼魂依旧熙熙攘攘的在奈何桥上磨蹭着,鬼卒有些恼怒,这么一个鬼魂掉进奈河里虽然没什么太过要紧的事情,但是如果被牛头马面两位大人知道了,少不得自己要挨上几鞭子。每日的阴气功德也要扣去不少。
正当那鬼卒暗自恼怒的时候,奈河下忽然卷起一片漩涡,足足有二三十个之多。血浪翻滚,声势倒是相当惊人。
鬼卒冲河面啐了口浓痰,笑骂道“今天这声势挺大啊。”
如同回答鬼卒的话一般,奈河上的漩涡忽然消失不见。一切风平浪静,如同从来没发生过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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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英雄感觉非常不好。
血河中似乎有什么缠住了他的脖子,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拗断他的颈椎。四周有什么东西正在紧紧的包裹着他的身子。越包越紧。
正当赵英雄觉得自己很可能要作为鬼再死一次的时候,一束耀眼的光打在了他的脸上,然后包裹着他的力量消失了,脖子上缠绕的东西也被除去。他被倒悬着,忽然一阵剧痛从屁股上传来。赵英雄疼的咧嘴要骂,却忽然发现,从自己的口中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
双眼渐渐适应了强烈的光线,映入眼帘的,确是一个金发少妇。正仰着头,大口的喘着气。
这是一个相当宽敞的房间,几乎称得上是金碧辉煌,只是,房间内完全没有电气设备。倒是有不少烛台。
赵英雄一时语塞,一屁股坐起来,拍着脑袋“这是什么情况?”
然后身后传来一阵尖叫。
赵英雄扭头一看,一个身上带着些血的中年女人正指着自己,从嘴巴深处挤出尖利的惨叫,仿佛刚毕业的小女生晚上回家看到蟑螂大阅兵一般。
愣了半晌,赵英雄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要尖叫。
一个刚刚出生几分钟的婴儿,连身上的血丝都没擦干净,就一轱辘做起来摆出沉思者状,还从嘴里发出了明显是一种语言的声音,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被吓的半死才对。
赵英雄一眼看到尖叫的女人脖子上戴着的十字架后,结合自己多年对欧美宗教的理解——其实就是某些“名著”中的只言片语——灵机一动,高喊三声“哈利路亚”然后乖乖躺下闭嘴装死。
尖叫女人似乎慢慢冷静了下来,一遍拼命的划着十字一遍快速向着门外跑去。不一会,就拽来了一个肥头大耳气喘吁吁的秃顶胖子。
胖子有些惊疑不定,两只小眼睛目光游移,先看了看刻意虚掩上的门,又确认了一番紧急撤离路线,这才仔细看了看这个孩子。目光转移到这孩子的左肩,惊疑的目光忽然变得火热。
赵英雄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情况,但是很明显,身为刚刚出生的婴儿,做出这种诡异的行为肯定会惹来大麻烦。
尽管已经是21世纪,可是在赵英雄的老家——一个偏僻的西南小村庄,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故事: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在离了娘胎之后不哭反笑,双手不断合十冲天礼拜——然后那个孩子就被接生婆扭断了脖子。
不管是什么地方,反常就意味着麻烦。
静静的躺在婴儿床上,赵英雄很想叹口气——自己满身的污垢血水,可是差不多半个小时了也没人搭理自己。耳朵能听到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虽然不明白意思,不过很明显,室内气氛凝重的要命。
从婴儿床的左侧,阳光洒落的那一边,传来了一个虽然虚弱,但是分外坚定的女声。
声音说了些什么,室内忽然变得死静。过了一阵,一个女仆强压着满脸的惊恐走近婴儿床,颤颤巍巍的举起了赵英雄。
阳光透过层层窗纱,变得温柔了许多,透过阳光,柔软的床垫上,一个头发被汗沾透的白人女性正紧紧盯着赵英雄。
赵英雄忽然意识到,这个时候的婴儿应该放声大哭才对,于是咧开大嘴开始撕心裂肺的“嚎叫”。
举着赵英雄的双手忽然一软,差点把他摔在地上。床上的女人忽的直起身子,紧紧盯着举着赵英雄的女仆,严厉的呵斥了几句,并且指挥者其他几个明显不情愿的女仆来接住赵英雄。
床上的少妇满意的盯着被七八个女性捧着的赵英雄,伸手抱住了他的身子,也不顾婴儿身上还没有清理干净的污物,把赵英雄搂紧怀中,轻轻的吻在了他的额头上。
赵英雄愣住了,甚至忘了继续扯着嗓子哭嚎,他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少妇。
少妇的脸庞背着光,看不真切面孔,但是阳光洒落在她的身后,金色的发梢中带着晶莹的光芒。一种圣洁感从然而生,就像是赵英雄前生所见过的圣母一般。
随后,一股强烈的饥饿感冲上了赵英雄的大脑。强烈的本能驱使着赵英雄不安的扭动着脑袋,想从圣母那里获得自己降生后的第一份食物。
少妇似乎很满意婴儿的活力,对其他的女仆再次吩咐了点什么。就躺下睡着了。
赵英雄也被带走,他哭嚎着——这次是真的在哭嚎——伸出圆滚滚脏兮兮的小手企图抓住正在离自己远去的少妇“饿死了!”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马赛的渔民们都知道,普罗旺斯总督府总督让·德·杜阿大人生了一个很了不得的儿子。
杜阿家族替巴黎掌管普罗旺斯有二十多年了。杜阿大人和其他的总督不太一样。普罗旺斯的农民们,尽管有些年份日子不好过,但低廉的税收和教堂慷慨的施舍保证了至少不至于流离失所。这比起以前被西西里人统治的时候日子好过了不少。
就在昨天,杜阿大人尊贵而美丽的妻子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按理来说,这种事情本来和街边的贩夫走卒们毫无联系,最多也就是恭维一下这位小杜阿大人未来必定锦衣玉食,用不着和咱们一样喝鱼骨头熬出来的汤,吃的面包也一定不会有木屑或者石头。
但是自从昨天下午开始,整个总督府就戒严了,手持长矛的卫兵和带着佩剑的剑手把整个总督府团团围住,各个如临大敌一般,恨不得连空气中的飞虫也拦截在总督府外似的。接着,马赛大主教的马车就开到了总督府前,紧跟着主教马车后面的黑色马车上,血红的十字极其刺眼。
卫兵们看到马车,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武器,头上泌出一片片的细汗。而看热闹的平民们更是一哄而散,黑色马车上坐的可是异端审判所的大人们,那可是一个眼神就能把大贵族捆在木桩上烧死的大人物。
平民们一哄而散的时候,也不由得有点担心,万一杜阿大人和异端有关,少不得要被火刑。可是除了杜阿大人,整个普罗旺斯行省那还有人敢为了农民的赋税和陛下讨价还价?
平民们很不安,杜阿夫人很无助。
孩子很有活力,小胳膊挥舞起来甚至打的自己稍微有些疼。这一定会是一个可以继承杜阿家族光辉和政治财产的小宝贝,他未来说不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侯爵,甚至借助奥尔良家族的影响成为普鲁士或者其他什么地区的大公。总的来说,这个小宝贝未来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整个杜阿家族的兴衰。
杜阿夫人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和总督结婚十二年,夫妻感情虽然很和睦,可是一直没有孩子这点让夫人很不安。
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健康的,有无限光明未来的孩子,而那个挨千刀的助产士居然敢指责自己的孩子是恶魔?
杜阿夫人很愤怒的要求把那个疯疯癫癫的助产士拖进地窖里,塞上嘴巴。
可是当杜阿夫人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消息已经被一些人传了出去。迅速进入产房内的,就是一直守候在总督府内的马赛大主教。由地方大主教通报的消息,必然会导致教会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做出足够强烈的反应。
当杜阿夫人看到黑色马车的时候,更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一旦和这群黑色的魔鬼沾上关系,贵族们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总督坐在会客厅里。不停的捻着自己的胡子。焦虑的盯着面前的三名教士。
“您是说,我的儿子”杜阿总督的声音一阵发抖,“我刚刚出生的唯一的儿子,是异端?”
“我们还不能完全确定,总督大人。”穿着红衣服的老年教士点了点头,“所以我专程请来了这两位裁判所的大人,他们在梵蒂冈经过了多年研修,对异端的处理和判断很有心得。”
“把人捆起来扔进河里,沉下去被淹死是信徒,浮起来活着是异端?”杜阿气的胡子一抖一抖,“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他的血脉纯正身份高贵!您这是在质疑整个奥尔良家族对天主的忠诚!”
老年教士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身边的两个黑袍人,低声的说了点什么。
左侧的黑袍人用带着西西里口音的法语艰难的说道“我们无意质疑奥尔良家族或者最贵的陛下的忠诚,”说着,他举起手中的十字架“但是主的荣耀下不能有任何尘埃和背弃。您的孩子必须进行异端审查。”
红衣教士插嘴道“当然,以杜阿家族和整个奥尔良对主的忠诚,我相信帕尔玛大人一定会采用更温和而准确的方式来确定这个孩子的身份。请您不要担心。”
总督沉默了许久,金色的胡子不知不觉间被自己揪掉了不少。然后他猛然抬头,“主的荣光值得每个仆人以生命捍卫。请这两位大人去准备吧。”说完,门外走进几个女仆,引着两个黑袍人去了其他的房间。
总督盯着面前的红袍教士,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纸,“这是罗马城外二十五邦尼尔[ 1邦尼尔等同1公顷,是法国古代面积单位]橄榄园的权益书,请您收下。”
红袍教士面露难色“总督大人,不是我不愿意帮忙,这次出动的两位是圣王厅的人,我爱莫能助啊。”
杜阿不动声色,将权益书放在桌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才道“您将获得整个奥尔良家族的友谊。”放下茶杯,杜阿认真的盯着面前的秃顶教士,“还有整个杜阿家族最大力度的支持。”
红袍教士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虔诚道“为主看护每一个虔诚的仆人是我们的本分,小杜阿的洗礼请让在下主持。”
说罢,秃头教士站起身来,向门外急急走去。
“帕玛尔主教,您觉得怎么样?我们真的能碰到一个异端么?”两个黑袍人中,声音稚嫩的那个问道“异端的力量邪恶而强大,我们是不是应该等圣王厅的其他教士一起到来再开始检测?”
“那个孩子不可能是异端。”名为帕玛尔的黑袍人低声道“没有一个异端会口呼称颂天主之词,撒旦的怒火会烧死背叛自己的人。”
“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您还要来这里呢?”年轻的声音问道。
“您是安格里卡斯的血脉,圣王厅本来是为您而建,可是如今方济会的势力已经强大到圣王厅无法阻挡。您必须寻求世俗的保护。”帕尔玛沉默了一会,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小瓶子,推开旁边的房门。与急匆匆走来的秃头教士撞了个正着。
“大人,您准备好了么?”秃头教士恭敬的问道,眼睛却不时瞟向帕尔玛手中的瓶子。
“是的,瓦尔多主教。请您拿着这个,在那个孩子的额头上画一个十字。”帕尔玛将小瓶子放进秃头教士的手中。“这里面装的是圣子受难时白桦木十字架的木灰。请您注意保存。我还有点私人事宜需要和总督大人面谈,接下来的认定工作请主教大人和我的副手一同完成。”
帕尔玛向瓦尔多客气的点点头,举步走出了房间。
所谓的圣子受难,指的自然就是耶稣被钉上十字架。帕玛尔身上的这瓶圣灰,在梵蒂冈内也属于极其罕见的圣物。据传是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时,从一个犹太人家的地窖中找出来的。那个犹太人是耶路撒冷有名的富商,热衷于收集一切古董。连同这瓶圣灰之外,还有一个约柜的仿造品和圣朗基努斯之枪的一部分。
法国国王登基时,仅仅需要用法国枢机大主教亲手制作的圣油涂抹在额头上。圣灰的宗教意义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远过了整个法兰西。
瓦尔多慌张的捏住里的小瓶子,带着房间里的年轻黑袍人走出长廊。去给小杜阿老爷,也就是我们的赵英雄做测试。而帕玛尔则重新走入了之前的会客厅,在座位上坐下。拿起茶杯轻轻啜着,也不说话。
杜阿总督示意周围的女仆们撤走,对着帕玛尔笑了笑“我的第一个儿子就引来了圣王厅的异端裁判官,而且还带着一位尊贵的红衣大主教,这到底是他的荣幸,还是他的悲哀呢?”
帕玛尔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是他的荣耀或者不幸,那完全取决于杜阿家族的意思。我们只是主卑微的仆人,但是主的意志一直是由我们表述的。”
杜阿想了想,“尊敬的大人,以您的崇高身份,有什么是我们这些生活在俗世中的人所能供养的呢?”怕的就是你大公无私,只要有所求就总会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