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高天阶,七岁那年正在小学课堂上听课,突然听到外面有敲打玻璃的声音。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老头径自的走进教室。那个老头身似铁塔,目露威仪,阔步走到我的身边说,“小天,跟爷爷走。”说完就拉着我走出来教室,抛下目瞪口呆的老师和同学们。
爷爷以前当过兵,还是一个师长,打过土匪,抓过山贼,和小日本拼过刺刀。本以为一生戎马换回锦绣人生,哪知道打战的时候因为负伤解甲归田了。其实他伤的并不严重,只是让弹片划破了肱二头肌,做为一个指挥官来说并不妨碍上他重返战场。可是他死活不肯跟着打内战,借着受伤退了下来。用爷爷的话说:“打日本人,就跟打狼崽子似的,狠劲的砍它剁它;可是中国人打中国人,怎么看都是手足相残,下不去手。”
解甲归田的爷爷回到家里首要的任务就是教育儿子,作为家里唯一的独子,爸爸从小受到爷爷的死钉硬卯的“钢铁男儿”训练,都是那种跟特种部队一样魔鬼式训练。爸爸从小身子骨就弱,还要被迫接受强体能训练身体根本就吃不消。奶奶心疼爸爸,把爸爸送到离家很远的寄宿学校区读书,除了节假日很少回家。别看爷爷在外面吆五喝六颐指气使的,可是在奶奶面前就是一个“顺民”。男人在外面从军打战,报了国,图了志,最对不起的就是家里的老婆孩子。从军七年,再见面的时候爸爸都不认识自己的爹是什么摸样了。正是这份愧疚使爷爷对奶奶言听计从,爸爸也顺利的考上了大学,最终成为一名高级教师。爷爷训练“钢铁男儿”的勃勃野心也化作泡影,直到我的出生又让他的期望死灰复燃。
爷爷将七岁的我带到了乡下,也从此拉开了与爸爸之间父子大战的序幕。就在爷爷将我带回乡下的当天晚上,爸爸就急匆匆的追了过来,与爷爷吵得面红耳赤。爸爸的身上头上挨了爷爷无数个巴掌就是不低头,死活就要带我回城里读书。要知道爸爸平时可是畏父如虎,对爷爷可是言听计从,从小到大都不曾有过一丝的忤逆,可是那天却耿直脖子与爷爷死磕到底,豁出让爷爷打死也不肯放弃。奶奶已经过世了,没有人能阻止的了他们,幸亏我那被吓坏了的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及时赶来才阻止这场父子大战。
最后双方各让一步:爷爷允许我回到城里读书,但是节假日一定要到乡下去接受训练。从此以后的几年里,他们从吵架又变成了以我为中心的拉锯战,双方都处心积虑的想把我拉到自己的阵营里去。为了不使双方的关系恶劣,我练就了一套见风使舵的本领,彻底成了墙头草,见到哪边就往哪边倒。
当着爷爷的面我就说:“我爸就是一个榆木脑袋,整天就知道让我坐在教室了死读书,就知道吃饭长肉,将来就是一个废物。书念的再好有什么用,架不住好汉一拳打。还是跟着爷爷练功夫好,练就了铜皮铁骨将来走南闯北打天下。”
“好!”一番话说得爷爷哈哈大笑满面红光,一拍大腿,“不愧是我孙子。”
当着爸爸的面那就得换一套:“我爷爷就是那种军阀作风,把他在部队的那一套带到家里来了。你跟他争辩什么呀,瞅你一脑袋烟袋锅印还不吸取教训。照他的教育方法我就得成人猿泰山。我是怕他得生气得老年痴呆,当着他的面比划几下拳脚,其实我的心思都在学习上呢。您放心,我一定会考一个像样的大学文凭回来。你就瞧好吧。”
“好小子!”爸爸的大手拍着我的肩膀。“才是我儿子。”
他们双方都舒服放心了,我从此可就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了。别的孩子节假日都是自由自在的玩耍,可我必须回到爷爷那里接受训练:早上天不亮就起床,两条腿绑上二十斤的沙袋绕着村子跑五圈,之后就是哑铃、臂力器、拉力器各一百下。吃完早饭之后就要游泳潜水,无论春夏秋冬都要照做不误,之后就是挂钩梯上下一百下,投掷标枪一百回,所有的这些做完之后就塞给我一只气枪,进入村边的树林里打鸟兽、练枪法。中国的法律是不允许私藏枪支的,爷爷是申报当护林员才得到了这把枪。晚上还要练习散打硬气功。第二天我拖着就要散架的身体爬回学校,趴在桌子上直打瞌睡,这时候每日必来督学的爸爸就会在教室外面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把我从恍惚中拉回来。
锤打火焠,百炼成钢。我这块废铁就是在这样的磨练之下变成了一块精钢。信心满满的报考了名牌大学,与此同时也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的好身板。用爷爷的话说,“比铁球子还结实!”
高中毕业在家等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爸爸似乎了却了一桩心愿,安排一家人出去旅游以示庆贺,可是就在放假的当晚我就被爷爷召回了乡下。
屋子里只开着一盏台灯,爷爷坐在靠近窗台的一张太师椅上把烟袋锅中抽的“滋滋”响,月光隔着玻璃透射进来,照着爷爷的脸上的凝重沉静。许久,爷爷从冥想中抬起头来对我说:“天阶,去,把我藏书的箱子打开,底下藏了一个红布包,你帮爷爷拿出来。”
爷爷所说的藏书箱子其实就是放在火炕边上的一个木箱子。箱子已经破破烂烂,漆皮已经脱落,上面的木板已经开裂了,却一年四季都上着锁。
我把箱子打开了一看,里面的装的都是一些古典书籍和林林总总的军事杂志。我费了好大得劲把手伸进箱子的底部掏去。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红绸包被沉甸甸的东西。打开一看我顿时睁大了眼睛。是一根黄灿灿的富贵祥瑞金条,上刻有象征富贵的牡丹花纹,旁边缀有金鱼戏水图案。花纹和样式根本就不是现代的款式,倒有一股年深日久,古色古香的气派,给人一种富贵极天、贵不可言的感觉。
看着我拿着金条出神,爷爷开口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东西也该派上用场了。”
“爷爷你想让我娶媳妇呀?”我急忙问了一句。
“嘭 —— ”
“你小子想什么呢?”爷爷的烟袋锅一下子敲到我的脑袋上,疼的我龇牙咧嘴,可火星子去一点也没有溅出来,估计是敲我爸敲多了,到我这就熟能生巧了。爷爷把烟袋锅中又含会嘴里,身子往太师椅上一靠对我说:“你到村东头的王铁匠家里去,把这东西送给他。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啥!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不然就是爷爷突然得老年痴呆,脑袋不灵光了。这么大的一块金条都可以当传家宝了,怎么要送给一个外人。
我急忙开口说:“爷……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感冒发烧糊涂了,把这么大一块金条给老王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他们家呀,还是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把柄在人家手里,要拿金条封口呀”
话刚一出口,只见爷爷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抄起了火炕旁边的一只硬底棉拖鞋,朝我的面门直砸了过来,嘴里面骂着:“你小子财迷心窍,胡说八道。”我猛的一蹲,那只拖鞋从我的脑袋顶上飞了过去。就听爷爷大声吼道:“还不快去!”
我知道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没有余地了,再说下去就只有挨打的份了。只得应了一声悻悻的朝王铁匠家里走去。我到了他家,恋恋不舍的把金条送到王铁匠的手里。我心里想,这王铁匠一生清贫,见到这么一大块金条还不得乐的直颠馅。可是王铁匠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伸手接过处,而是眉头紧皱半晌不吭声,那表情好像是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像是下了某种巨大决心似的一跺脚。接过金条塞进衣服兜里对我说:“跟我来。”
我跟着王铁匠穿过庭院来到了屋后的仓房,门一打开,灰尘蜘蛛网扑面而来,屋子有风箱和火炉和散落在各处的打铁工具。王铁匠一进门就立刻走到火炉的旁边,顺手拿起一把斧头掀开了砖,就开始在炉角边挖掘起来。一会儿功夫,原本平整的地面被他挖出了一米多深的大坑。王铁匠从泥坑里拿出一个两尺有余的破烂木箱。又从木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镀着红漆的小盒递到我手里说:“你看看吧。”
我打开盒子一看,一道白光顿时刺的人睁不开眼睛。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把精致的匕首。匕首轻盈古朴、银光烁烁,仿佛水银在流动闪亮。伸手一摸,温润如玉、手感圆滑,叫人爱不释手。
真是个好东西!我啧啧称赞,失去金条的郁闷一扫而光,辞别了王铁匠急匆匆的向家跑去。此时已经半夜,村子里一片寂静,淡淡的月光照在草地上,反射出朦胧的夜景。我急匆匆的往家赶去。可半个小时之后我顿住了脚步,我现在走的根本就不是回家的路,而是在村东头的乱草岗上。乱草岗上到处都是深极过膝的蒿草,偶尔点缀着几棵不成材的枯树,像弯弯曲曲的死蛇盘踞在那里。村里的人除了偶尔路过之外,根本就没有人来。朦胧的月色下的乱草岗显得凄凉恐怖。
我怎么走到这个地方来了?刚才我明明是往家的方向走,怎么会到这里来了?难道我撞鬼了?我记得听爷爷说过,以前这里是一个大河塘,曾经淹死过几个人。
想起这些事我就觉得头皮发麻,转身就往回走。这时,一颗雨滴落在我的额头上,我抬起头一看,明月高悬的夜空下,我的头顶上不知什么原因一团乌云在渐渐聚集,在我身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大。转瞬,犹如黄豆般的巨大雨点降了下来,噼里啪啦的打到了我的身上、脸上、地面上。发出近乎呜咽般的声响。我撒开腿向家的方向跑去。一口气跑到了家门口,使劲的拽门。可是拽了半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低头一看,根本就不是我家的门。我家的门是镂刻着祥龙图案的钢板门,上贴着两个大红门神。而这个门上却什么都没有。
我想想自己实在是太可笑,一害怕连自己家都找不着了。我又匆忙忙的跑到了另外一条街,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我又转过一条街仍旧是找不到家门。
雨水已经将我浑身打的彻底湿透,顺着我的下巴和衣角流向地面。雨水完全没有夏日的温和,反而像冬日霜雪一般刺骨冰凉。这么凉的雨水浇时间长了。就算是头牛都要倒下。找不到家不要紧,先找地方避雨才是最重要的。于是我走到一户门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咚、咚、咚”使劲的敲了起来。许久门后传来了门闩拉动的声音,门被打开了。我刚要开口打招呼,一看门里面走出来的人,吓得魂飞天外。
一行人从门里鱼贯走出,无论男女浑身湿透,脸颊手臂衣角不住的往下淌着水。目光呆滞,眼睛如死鱼一动不动直视着前方。每个人的身体都臃肿肥大,就像一只只被吹大的白色皮球。
他们站成一排,伸直双臂,在狰狞闪电的照射下向我步步逼近。此时我头发直竖,浑身打颤,被雨水浇湿的衣服又被冷汗渗透。几秒钟,我叫醒自己的双腿,撒腿就跑。身后立即传来了追击的脚步声,噼里啪啦的声音如同追魂鼓般的紧紧的跟着我。两道白影闪过,有两个人竟然一瞬间移到了我的面前,伸出双臂,拦住了我的去路,与后面追上来的人一起,把我团团围住。
两米,一米,包围圈在不断地缩小。情急之中,我掏出了从王铁匠家里拿出来的那把匕首,横在胸前。一道白光闪过,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还有那些围攻我的人一瞬间消失不见了,茫茫的乱草岗上,我摆着横刀对敌的姿势,眼前却一个对手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幻觉?那股被雨水淋湿的感觉还残留在皮肤上,围攻我的那些人的嘴脸还在眼前回荡,不可能是幻觉。难道我这的遇见鬼了。
我像旋风一样的跑回家里,一进屋就扑到爷爷跟前,把我刚才遇到的事情一丝不漏的讲了一遍。听完之后,爷爷也是万分惊讶,说万万没有想到我会遇见村里老人时常提起的“鬼哭雨”。
那些被淹死的冤魂无法超生,在有月光的黑夜里出来游荡,遇见人就大哭,眼泪会形成雨水,一旦遇见就会产生被雨浇湿的幻觉,感到如死亡一般的寒冷,如果不及时的摆脱就会被活活冻死,尸体也会被拖进河里。村子里就有人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可能那个大河塘淹死的人太多了吧。”爷爷叹了一口气后对我说。爷爷告诉我,是我身上的这把匕首救了我。接着爷爷就将这把匕首的来历和他一直埋在心里的那桩心愿讲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