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颜晓湜明白过来,昨晚她喝高了,是周绍霆把她带回了家。
嗯,一定是这样的!她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记忆拼贴。
“谢谢……你……带我回来。”
晓湜犹豫了一下,在脑海中迅速过了几个称呼:绍霆?周总?周先生?最后决定用最简单的人称代词。
周绍霆左侧的嘴角扬了一下,算是笑过,声音却冷冷的,“不必。先去洗个澡吧,阿姨给你准备了换洗衣服。”
晓湜低头看着被酒渍和呕吐弄污的衣襟,对自己昨晚的失态恼恨不已。再一抬眼,正对上周绍霆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也是冷冷的。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晓湜总觉得那目光中还隐约带着点嘲讽,像在看一只蹩脚的摆设。
她的心抽痛了一下,又慌忙把眼睛垂下,只听见男子吩咐:“刘阿姨,您一会儿把这位小姐住过的房间打扫一下,记得要开窗通风。”
开窗通风?这是在表达对她的嫌恶吗?
女孩的敏感和自尊使她不能再沉默了。于是,她抬起头,倔强地直视着坐在阳光里的男子,也回报以冷冰冰的口吻,“不必!多谢周总,我先走了。”
也许是很久都没有被人用这种语气说过话,男子似乎怔了一下,合上杂志放在桌边,淡淡地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说:“那就吃点早餐吧。”
晓湜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洁白的桌布上陈列着最朴实无华的西式早餐:切片面包、煎蛋、牛奶,凸显出与宽阔空间极不相称的单调。
然而,这正是周绍霆一贯的风格——崇尚简约,省略选择。他称之为“高效的生活方式”,摒弃繁杂外物的诱惑,从而集中宝贵的精力和时间用于心之所钟的事业。所以,他从不追求,甚至不在乎吃穿用度的好坏。玉馔珍馐可以当一餐,三个包子也可以顶顿饭。
这大概也是他现在能取得如此成就的原因吧——因为专注,所以高效。
晓湜在心里暗自慨叹。
不过,以前的周绍霆早上都吃稀饭的,他肠胃不好,吃西餐容易反酸烧心。倒是她自己,虽然还没出过国门,却喜欢吃西餐、喝咖啡,玩玩小资情调。
现在这家伙怎么换口味了?估计是多年来在国外吃惯了,适应了。
晓湜的情绪多少缓和了些,但仍然坚持着,“不用了,谢谢。”
“吃了早饭再走。醉酒后空腹对胃不好。”男子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个分贝,语气也变成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是在关心她?晓湜的心蓦地动了一下。
她注意到,有一小壶咖啡放在桌边,而周绍霆是绝对不喝咖啡的。
以前,她几乎每天一杯咖啡,有时候顺手递到绍霆嘴边,他却不买账,“不喝。我本来就觉少,喝咖啡会失眠。”只有那么几次,他勉为其难地沾唇即止……
而现在,晓湜定定地望着桌角的咖啡出神,那小小的,精致的壶,下面还用电磁炉保着温。
这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楼去收拾房间的刘阿姨下来了,手里托着个手机,规规矩矩地在晓湜的身后站定。
“小姐,您的手机。”
晓湜正在出神,被冷不丁的说话声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双手接过手机,点头致谢。
周绍霆的目光也凝聚在那部手机上,过了片刻,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淡淡说了句:“哦,你有很多未接来电。”
晓湜的心里忽地漾出一股酸楚,她不用看也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那样殷勤的关怀,不论是谁,都应该很容易猜出来电人的身份吧?而他的语气分明是那样可有可无,事不关己。
女孩不由抬眼看向刚才说话的男子,只见他敛眉垂目,兀自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波澜不兴的神色似乎比刚才更添了几分淡漠疏离。早晨的阳光给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此刻看来,竟刺得眼睛酸涩生疼。
果然,男人比女人更容易忘情。
晓湜在心底苦笑,然后干脆地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先走了。”
这一次,主人没有再挽留,低垂的目光显得有些冷漠,淡淡吩咐:“靳昕,送颜小姐。”
门口马上有人应了声“是”。
然而,晓湜抿了抿嘴唇,“不用,我自己走就好。”
男子抬眸看了看她,略微点头道:“好吧,随你。”
晓湜如临大赦,立马转身向门口走去。
气派的玄关那里,已经有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在垂手恭候。他看到晓湜走近,便侧退一步,以示尊敬,紧接着又快走两步到前面,替女士推开厚重的大门。
晓湜在跨出门口时,对着年轻人点头致意。那年轻人也毫不吝啬地回赠给她一个笑容,干净灿烂,充满朝气,竟让她心中的阴霾散去了几分。
大门在身后关上了,也终于隔断了她与那个人共处的空间。
晓湜抬头仰望天空,深深吸了口气,感到压抑的胸腔又注入了新鲜的空气。
毕竟,阳光还在,春天还在。
周绍霆听着大门开阖的声音,知道女孩已经走了。他始终没有抬眼去看,却在心里想象着女孩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她走了,留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边,坐在早春的晨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男子缓缓地拿过一片面包,送到嘴边,咬了不小的一口,机械地咀嚼着。今天的白面包似乎格外无味。他随手把面包搁在餐碟里,起身上楼。
在经过女孩昨晚睡过的客房时,他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这时,刘阿姨正从房间里出来,抱了一大堆换下的被褥,出门时差点和他撞上,慌忙诺诺退让。
周绍霆倒没说什么,侧了下身,示意她先过去。等阿姨下楼了,他又站了两秒,才踱进屋内。
站在床前,虽然被褥枕衾都换了新的,但还是能想象昨晚烂醉如泥的女孩睡在上面的情形。
那丫头以前从不喝酒的,难得去酒吧玩,都只点饮料。可昨晚,她分明是喝醉了。她吐了,她用纤细白净的小手惊惶地抓着他的衣襟,笨拙地擦拭着,想要拂去那些污迹,她不敢抬眼看他,她扶着墙勉力离去,脚步凌乱的背影愈发显得娇弱……
昨晚,周绍霆本是去和项目负责人谈事情的。谁知,出门接个电话的功夫,便撞到了喝成那个样子的颜晓湜。
回到贵宾包房落座后,他便有些心不在焉,暗自低声授意靳昕:去查218客人是什么来路。
当靳昕回复有侯启南的名字时,周绍霆彻底坐不住了。共事几年,那老家伙的“爱美之心”他是见识过的,今天怕是对上颜晓湜了,于是便让靳昕先去通报一声,自己则借故告辞出来。
一走进218包房,周绍霆便看见喝醉的女孩兀自坐在椅子上傻笑。
他心里本是憋了股气的,不仅是因为这女人喝醉了酒,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更是为着他这些年无望的等待,失望的麻木,绝望的沉沦……
不,不仅是气,还有恨。
他恨这个女人,恨她当初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偷偷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他更恨他自己,明知再无可恋,却难以忘情。
他本想冷眼看着她今朝的自甘堕落,品尝些许报复的快感,然而,看她在那里一杯杯自斟自饮,笑中带泪,却忽然又不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