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的刘阿姨轻轻唤了声。
周绍霆正在出神,经她这么一叫,仿佛被撞破心事,不由生出几分不悦,声音并不柔和,“什么事?”
刘阿姨似乎察觉了先生的情绪,态度更加恭谨,“您昨晚吩咐我给‘悦她’打电话,叫她们送来的衣服,还要不要?”
“悦她”是“RayTa”的中文名,原创女装连锁店,周宅所在的路上刚好有家分店。
周绍霆被这一问,脸色似乎更不好看了,拔脚从房间里走出来,在经过刘阿姨身边时,掷下一句:“差人送回去。”
刘阿姨诺诺点头,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先生的做派,自打从美国回来后就愈发奇怪了。以前从不带乱七八糟的女人回家的,昨晚竟带回一个,还是个……醉成那样的。在外面喝醉酒的女孩子,多半不是什么好人!都快十点了,还叫给服装店打电话,让送一套新衣服过来,要什么来着?哦,对,“质料舒适即可”。尺寸都写了下来,交代尽快去办。可现在,又说不要就不要了。以前,先生可从不这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不管做什么事,那必然都是计划缜密,不差分毫的。最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为夫人怀孕的事烦心吗?
不过,她一个佣人,不好问什么,更不能说什么。
周绍霆从客房出来,便径直进了书房,站在窗边,燃起一支烟,慢慢地吸着,将思绪放空。
“当,当,当”,书房的门被轻声叩响,均匀的三声。
周绍霆不用问也知道来人是谁。整个周宅,能进周绍霆书房的,恐怕只有靳昕一个人。而且也只有他,能用一成不变的节奏和力道叩门,永远是那么恰到好处,在安静中听来不突兀,在喧闹中又足够引起注意。
“进。”
身板笔直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手里托着一只米粉色的女式手提包。
周绍霆的目光落在那只包上,似乎亮了一下,随即又平静无波。
“颜小姐的包落下了,在车上。”
周绍霆并未立即表示,缓步走到书案边,优雅地弹落烟灰,才淡淡开口:“先放这吧,她会来拿的。”
靳昕点了下头,将包放在宽大书案的一角,正准备退出去,却听见周绍霆突然问道:“今天的日程,怎么安排?”
靳昕一怔:日程安排这事,都是由钟恺负责的,今天怎么问起他来?却也只得老老实实站定回答:“上午在恒隆有个剪彩仪式,下午两点是和永能净化的洽谈会,晚上,舜天的邢总请吃饭。”
“上午的剪彩,让谢总去。”周绍霆交代。
靳昕十分不解:据说那个剪彩的规格很高,很多政要都会出席,亿疆在国内的这些股东里,也就周绍霆的身份够得上。他不去,以谢建华的资历,实在是差了点事,这样……会不会欠妥?
周绍霆抬眼见靳昕还杵在那里,低着个头,沉吟不语的样子,眉梢微微一挑,“有事?”
靳昕立马摇头,躬身退出,带上房门。
他跟着周绍霆这么些年,深知他脾气秉性,他说不去,那就是肯定不会去。自己又何必多嘴?
周绍霆看着靳昕退了出去,目光又落回那只小巧的女包上,心想:这丫头还是丢三落四的,看她什么时候回来拿。
如此想着,竟微微勾了一下唇角,这个细微的表情,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颜晓湜一从周家别墅出来就转了向。这个区她很少来,完全不知该往哪走,拿着个手机导航,七拐八拐才找到地铁站。
正是上班高峰,地铁站人流如注,摩肩接踵。这样忙碌而熟悉的城市景象,与方才周宅里的空旷、森然形成强烈反差,就像是两个世界,让晓湜产生一种重回现实的感觉。仿佛刚才在别墅发生的一切,还有那个坐在阳光下、淡漠冰冷的男子,都只是她的一个梦。
晓湜一头扎进车厢陌生的面孔中,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会注意她此刻狼狈的形象,没有人会认出她是个宿醉的女子,更没有人会看穿她凌乱不堪的心事。
车子开动。晓湜掏出手机,标红的未接来电赫然入目:康宁,17个。
她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面悬停了两秒,最终还是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是打给她老板邱正的。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康宁说,这人总是太紧张自己。上次她到苏州出差,晚饭时把手机落在房间里了,想想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便没大理会,饭后还悠哉悠哉地在平江路上逛荡。这下可好,估计是那位大哥打了一通电话没人接,竟一个大活人从上海奔到苏州酒店来找人!害得她被同事嘲笑了好久……
电话接通了。
“喂,小颜啊”,老板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
“邱总,今天上午,我……不大舒服,想跟您请个假,下午去上班。”
晓湜觉得,自己实在是有必要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才适宜出来见人。“不舒服”不过是请假的常用借口,但她刚一说完这话,就暗叫不妙。昨天晚上,她上了周绍霆的车,那肯定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了,而此时说自己“不舒服”……内涵太丰富了!
果然。
电话那头的邱正一副“了解了解”的语气,“哦哦,没关系,没关系,你休息好了!快到周末了,也没什么事。”言辞中饱含着前所未有的慷慨,体谅与客气。
晓湜绝望地闭上眼睛,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昨晚一定是洋相百出了,临了还被个陌生男人带回家,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所幸,公司昨晚去吃饭的只有老板和小葛。小葛平常话很少,不是嚼舌头的人;老板纵然八卦,可昨晚的事,他也算半个帮凶,要让人知道他干了出卖下属的勾当,实非好事。所以,应该也不会说出去。
晓湜在心里盘算着,睁开欲哭无泪的双眼,无声喟叹:唉!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歪歪去吧!
挂断电话后,晓湜向车厢的连接处挪了挪,那里能感受到从隧道吹来的冷风。
她现在格外需要冷静。
忽然,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在身体两侧慌乱地摸了摸。
坏了!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