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殿内,温暖如春,因着皇帝时常在此批阅奏折或接见一些官员,这里的八宝琉璃盏都点上了,只是白日里只点了一半的烛火,只这一半的烛火也把这宽阔的殿宇照了个透亮。
皇帝坐在御案前看着手中的文案,李成弘坐在下首候着,一缕熟悉的幽香从殿外传了进来,两人均不约而同的向外看去,只见燕小宛手中捧着茶盏款款而来。
李成弘看着那个于自己早已思念入骨的人儿,此刻正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走近,只觉呼吸似要停滞一般,却也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御前,不能失了分寸,更不能让人看出了端倪却,便生生地收回了目光,眼中的余光却是一直在她的身上逗留,见她消瘦的脸上苍白无血色,身资更是弱不胜衣,喉结处似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生涩无比,想吐却吐不出来,梦魇般接过她递来的茶盏。
燕小宛奉上茶盏后,退到一旁,垂手侍立在侧。
皇帝抬眼看向她,只见她面色苍白,眼底下呈现一片乌青,遂柔声问道:“看你脸色如此苍白,可是哪里不舒服,若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就跟张三德说一声,下去好好歇着,别勉强了自己。”
燕小宛手持托盘,谢了恩,摇了摇头,道:“奴才无事,只是昨夜没睡安稳,今早起来,有些许不适而忆,不碍事……,话音未落,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止住,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李成弘看着眼前那个思念入骨的人儿,此刻正如纸片般跌落,脑海中只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时,那明皇的身影早已从御案上奔了下来,稳稳地接住了她。
皇帝看着她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的面孔,伸手探向她的额间,刚触及便觉滚热烫手,眉心逐渐蹙成了一个川字,眼中满是焦色,回头对张三德吩咐道:“快,传太医,说话间便已抱起燕小宛往东暖阁里走去。
皇帝小心翼翼地把燕小宛放在卧榻上躺着,回身看到张三德站在一旁,面有难色,几次欲言又止,后终是咬一咬牙,道:“陛下,宫里有规定,宫人但凡有任何病疼都只能到药房里开些药方子,自个熬着喝了,以姑娘…如今的身份,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够传召太医前来替其医治的。
皇帝何曾不知宫里的这一条规矩,只是刚才一时情急,才乱了方寸,回身看向那卧躺在床上的人儿,其双目紧闭,一副人事不知的样子,回身对张三德道:“你去告之李将军,今日之事,且先议到这,让他先回去,随后朕再传召他来。张三德应诺一声,倒着身子退出了东暖阁。
乾清殿里,李成弘静静的候在那里,安坐在椅上,一双深邃如海底的眼眸,目不转眼地看着不远处壁炉中袅袅升起的烟丝,看似泰然自若,心内却是焦急万分,恨不得跟着前去查看一翻,奈何他一个外臣的身份,在这深宫大院里,却是有着诸多的限制,不经传召,无论如何都不能够擅自前往任何一处。想到刚刚皇帝着急的神态,他隐隐地明白了些什么,却是又不忍再细想下去,眼睛不时地向着殿外张望着。
看到张三德走了进来,他急忙迎了上去,几次张口又闭合,千般忧虑,却是不知该如何问起,更不知以何为由。张三德看着他满脸的焦急神色,一脸的不明所以,看他几次的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却又无声地咽了下去,便问:“李将军,你可是有什么事要问咱家的?咱家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外面正簌簌飘着细雪,四周皆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白,几个宫人正拿着扫帚清理着飘进廊内的雪渣子,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将他吹醒了几分,他把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掩盖去些许不安,道:“公公言重了,我只是想请教一下公公,今日之事尚未议毕,陛下便已匆匆离去,如今陛下可是有何吩咐。
听了他的话,张三德微笑道:“咱家前来,就是要传达陛下的话给将军的,陛下说了,今日将军且先回府去,待来日陛下再传召将军前来商议今日之事。他静默地点了点头,张三德看话已传到,便要回了东暖阁去。
看着他要走,李成弘急忙唤住了他:“公公请留步。张三德闻言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去疑惑地看着他。李成弘问:“请问公公,适才…晕过去的那位宫人,如今…如何了?
张三德笑道:“将军可真是菩萨心肠,连一个不怎么认识的宫人也能这般关心,微叹了口气,她许是着了凉,如今正发着烧,许是这一时半分还没能醒来呢?
李成弘听着他的话,眉毛微蹙,抬头看着殿外,日光白昼,雪已然停了下来,几个宫人已经七手八脚地忙了开来,拿着扫帚清扫着积在路上的积雪。张三德看了他一眼道:“将军若没什么事,那咱家就先告退了,陛下那边还等着奴才侍候呢?
李成弘微低了下头道:“公公请慢走。”抬头看着天宇,眼中满是痛楚,如今竟连她生了病,也无法留在她的身边照顾一二,看她的身姿较之以前更是清减了许多,这些年来,她是度过了怎样的一段日子,低头时,却已是无波无浪的平静,抬脚便在带路太监的牵引下走了出去,脚下却是无可抑制的沉重。
张三德回了东暖阁,只见皇帝褪去了外衣,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裳站在廊外,地上跪着一众的宫人,小路子抱着一件大袄跪求道:“陛下,奴才求您了,多少让奴才给您添件衣服吧?如今正值冬寒时分,您穿得这样单薄,若是着了凉,该如何是好呀?
皇帝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手背负在身后,身姿稳如松柏,任由着冷风一阵又一阵的向着自己刮来,眉头却未曾蹙一下。张三德看此情形,心里直犯嘀咕,快步走到小路子身边压低着声音怪责:“你这小猴嵬子,我不过走开这一阵子,陛下怎么就褪了外衣,还穿得这么单薄在这吹风,你怎么就不劝着点,若是龙体有什么损失,你我都逃不过一顿责罚?
小路子委屈着一脸道:“冤枉呀,师傅,我有劝过陛下,你看我们在这都跪了一地了,也劝了许久,可陛下就是不听,我也没有办法呀?张三德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依旧站得笔直的人,跪着挪向那穿着明皇色衣饰的人身旁,劝道:“陛下,奴才请您先回屋去吧?若是龙体有什么闪失,那太后要怪罪下来,怪责奴才一个照顾不周……,陛下只当是心疼奴才,这样严寒的天气,陛下如今只穿了件单衣,若是着了凉什么的,奴才可是万万担当不起的呀?皇帝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慌什么,这事,是朕自个的主意,与你们何关,再者,你要是怕担责,今日之事,你让在场的人把嘴巴闭严实了,别让他们传了出去。”
可是,陛下……,张三德还想再劝。皇帝微抬起手,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下去。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半刻钟已然过去,皇帝却丝毫没有要回殿的意思,更没有让人给他添加衣裳。张三德眼看着,心里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看这情况,一时半会,恐怕还得僵在这,正焦急着该如何是好时,只见那明皇的身影如栽葱般倒了下来,张三德眼明手快,箭步上前,恰恰在那个身影跌落在地时,妥妥地当了个人肉垫子,压得他重重地发出了“哎哟”一声,看着龙颜苍白,急忙打发着人去传了太医来,又打发着人去准备热水来替皇帝擦身,小路子急忙将手中的大袄裹到皇帝的身上。
皇帝醒来时,又是半刻钟过去了,陈太医正替他号着脉,诊断片刻之后,他起身,候在一旁,躬身道:“陛下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喝几剂药便可大好了。皇帝道:“好,你先下去准备,越快越好。
陈太医依言退了下去,自有小太监替他拿着药箱,跟着他去。半刻钟后,那跟着去的小太监才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碗回来,径直走到御前,将药碗奉与皇帝。皇帝接过药碗,自己并没有喝下,却是端起向卧榻上走去。
张三德已然明白皇帝的用意,惊呼一声:“陛下……
皇帝只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接着扶起尚在昏迷的燕小宛,小心翼翼地将药喂了下去,起初是各种的不顺,后来慢慢地熟练了起来,一小碗药却用了将近半刻钟才喂完,张三德也只能在边上干看着着急,道:“要不奴才再去嘱咐陈太医多煎碗药来。皇帝放下药碗看了他一眼,道:“你无需担忧,朕身子硬朗,这点风寒,还有奈何不了朕。
主子的决定,又岂是他一个奴才能够阻止,况且,如今木已成舟,再说些什么也已经没有用,只得道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