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幽兰停在聆歌的房门前,手掌推着门却有些不敢使出力气。心里设想了所有能预料的结果,她若是敢跑,天涯海角的也要将她抓回来,她不是喜欢那个江湖郎中吗?那他非要将他焚骨扬灰了不可!三番四次的拂了自己的颜面,这样的女人都不劳他皇祖母和母妃动手了,他自己就可以结果她。
可是……万一她想不开,一根麻绳吊死自己呢?这也不打紧,她若真是敢寻死,他就拿她的兄弟和情郎撒气!南辰国有千百种酷刑,轮着番儿的折磨他们。她想死?死了也不能让她安生!
白桑立在楼幽兰的身侧,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主子停在门口裹足不前,一瞬的功夫脸色变了几变,这是个什么意思?进还是不进?
“王爷?进吗?”
楼幽兰回了神,冷冽的瞪了一眼白桑,后者一个激灵,立马闭嘴退后了一步。他这嘴忒欠,总爱管这不该管的闲事!主子的心思岂是他这种做奴才能悟出来的,人家站在门前思考人生不行吗?今儿主子没踢你是你命好,下次就是一刀剁了你,也怨你嘴欠!
楼幽兰吸了一口气,手上微微用力,房门‘吱嘎’的应声而开。
榻子上空无一人,楼幽兰眼皮猛地一跳,房内和昨晚他离开时一样的狼籍,满地全是杯盘的碎片,床榻上整整齐齐的根本没被碰过。楼幽兰只觉胸腔剧烈的跳动,她真的跑了?
滔天的怒意险些击溃楼幽兰的理智,这么个不识趣的人,自己巴巴大老远的跑来,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昨天自己晓以大义的说了那么半天,结果呢?好心当成驴肝肺,掉头她就跑,下次就应该让他皇祖母和母妃抓住她,将她挫骨扬灰以正国法!
“王爷……”白桑见楼幽兰脸色阴戾的可以凝出冰来,不安的指了指从桌子下露出的一小片绯红衣角。
楼幽兰调转目光,望着那片小小的衣角,微微一怔,一颗心勉强压回了腔子。他吐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白桑出去。白桑没有言语,行了一礼便躬身退了下去。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楼幽兰慢慢地走了过。她还坐在桌子底下,和昨天他离开时一样的位置和姿势,一双美目空洞的望着地面发呆,小脸惨白,似乎只是一晚便瘦了一大圈下去。她孤零零的坐在那里,整个看起来既失魂落魄又憔悴。
她竟然就在这坐了一夜?楼幽兰蹙眉,她到底是不是一个公主,不知道女人的身子是最怕着凉的吗?如今这深冬季节,屋子里虽然升了炉子,可地面依旧寒气逼人,她这么枯坐一夜,寒气非入了骨不可。
楼幽兰心中恼怒,拽着聆歌的胳膊一把将她提起:“你这是干什么?坐这一夜没挪动?你这是想寻死还是想用苦肉计威胁本王?”
聆歌腿上早已僵麻的不能动弹,被楼幽兰一拉扯便是刺骨的痛。她低呼了声,腿上又使不出力气,摇摇欲坠的便向下跌去。
楼幽兰见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便更没了好脸色,抓住她的胳膊也不理睬她的不适,两三下便甩到了榻子上。
“告诉你,寻死觅活那一套本王见多了!跟这不好使!你若是愿意糟践自己也不打紧,你这有多折腾,本王保证半点不落的都还到你兄弟身上!”
聆歌本是疲惫不堪,她坐在那里一整晚,脑子浑浑噩噩的想着这三个月的种种。她与容渊是情投意合,爱的死去活来。这世上没人比他再好了,他的浅浅笑意、他的温暖怀抱、他的痴迷执着、他的痛彻心扉,每一处都牵动着自己的五脏六腑,他痛,她也痛。
他是自己第一个爱上的人,在自己最懵懂的时候给予她这世间最清澈和执着的感情。他们是拜了天地的,老天爷看着他们呢,三生石上,他与她的名字一准是写在了一起。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非要硬生生的拆散他们。昨夜她哭到肝肠寸断,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个遍,什么逃走、私奔、避世,最后实在没辙了她就寻一个麻绳吊死自己。可是一走了之,甚至是死了又有什么用?
她的兄弟还在人家手里,即便以前不信楼幽兰会做出那等灭绝人性的事,可自昨晚亲眼看见他狠戾残酷的一面,她怎么敢抱着侥幸?她即便爱的再深,也不能拿自己兄弟的性命做靶子。
所以她没辙了,除了和楼幽兰回去,她没另外的路可选。聆歌吐了口气,抬起眼睛清冷的看着楼幽兰,心中苦涩的拧成了麻花,但至少,她还可以保全他们吧……
楼幽兰挑眉也瞪着她,他敢保证,这丫头要是还敢撒泼,自己就一巴掌拍昏她,装进马车里直接拉回天赐城,省得在这浪费时间。
“我答应和你回去。”聆歌的声音嘶哑不堪,昨儿哭了整整一夜,又是滴水未进,这会嗓子又干又痛,说出来的话就像针扎一样难受。
“什么?”楼幽兰一怔,他都做好了要和她开战的准备,万没想到她一张嘴竟然是顺从。怎么昨儿一夜终于想通了?
“我说我答应和你回去,继续与南辰国的和亲。”
楼幽兰俊美的颊上有一些可笑的莫名其妙,愣了半晌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着了地,连带着火气也消下不少。
他寻了一处木椅懒洋洋的坐下,翘起二郎腿,斜着眼睛看她:“怎么想通了?想通就好,你我都是奉旨和亲,你少折腾些,乖乖的同本王回去,对咱们谁都好。”
“可是我有三个条件。”
楼幽兰长眉一挑,脸色有些不悦。女人果真都是得寸进尺,你给她点颜色,她便给你开起染坊来!同他讲条件,也不看看她自己是个什么斤两!心里虽然不悦,但楼幽兰面上依旧端的板正,这个时候他懒得再挑起麻烦,沉着声问了句:“什么条件?”
“第一,你要保我二哥和弟弟平安。第二,你不准动回生谷中任何一个人。”聆歌眼神清丽,毫不退让的看着楼幽兰。
楼幽兰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说到底还是和那个江湖郎中脱不开干系!罢了,现在先给她吃了安心丸,把她接回天赐城才是最要紧的,以后成了他的王妃,在府里一辈子都逃不出去。至于回生谷的事,他可以日后再图谋。
“只要你不出幺蛾子,他们就能周全。第三个呢?第三个是什么条件?”
聆歌瞳孔微闪,绝美的脸颊映着从窗格里透过来的阳光,细腻的甚至可以看见血脉的流动。她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即便在如此狼狈的时候,依然带着一种柔弱的美,仿佛风吹过来便会消散一般,令人心生怜意,想要放进怀里好好地疼惜。
“第三……”
回生谷————
容渊自打昨夜被紫极敲昏后便一直未醒,左肩的箭伤已经上了药,伤口没有发了炎症,毒也解了,按理说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可是公子睡了一夜,天色都大亮了,却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紫极、紫衣还有柳念卿守了他一夜,两个女人哭的眼睛肿的像个核桃。紫极也是一脸忧心的守在榻边,寸步不离。
他们公子为何不醒,他隐约有个谱,要么就是前几日提前出关,遭到反噬的伤未好,他又强撑着折腾了这些天,心力憔悴终于一病不起。要么……紫极叹了口气,就是觉得醒来也没什么意思,姑娘走了,全谷里任何一个人都入不了他的眼,看见他们也是心烦。
“紫极!公子为什么还不醒!是不是你昨天那一杵子敲得太使劲了!你把公子打坏了!”
紫衣心里不好受,紫极心里就更不舒服,他的公子他当宝儿似的疼着,打在他身上那是比打在自己身上还疼,可是昨晚那个情况,若是不敲昏他,他们主子八成真能为姑娘六亲不认了。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们好。
“你别浑说!公子是我的心头肉,我的力度掌握的刚好,怎么可能打坏他老人家,再说了,咱们公子是纸糊的吗!打一下还能给打坏了?”
“那他为何还不醒来?”紫衣吸着鼻子,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个不停,要不是柳念卿还守在一旁,她真想扑在公子身上嚎啕大哭一场。
那么周全个人,没遇着姑娘之前,十全十美的挑不出丁点毛病,十个指头都没瑕疵的人物,碰上姑娘以后就跟遭了难似的,三天两头的出岔子。她就是他们公子的坎,这回八成是要过不去了,可怜他们公子,九天之上请下来的宝贝疙瘩,偏偏栽进泥潭里,扑腾半天也翻不出来了。
这边柳念卿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早知那十七王爷是这么一个阎王般的人物,她定是半点都不敢招惹的,现在好了,虽然是把云聆歌赶跑了,可连累了谷中五条人命,更是把容渊哥哥害成了这个样子。她心里痛得紧,只希望这事就了结在此,等哥哥醒了,他们还跟以前似的过日子,风轻云淡,想想都觉得怀念。
向楼幽兰通风报信的的确是柳念卿,几日前她和着丫鬟去阳明镇的集市里遛弯子,偶然碰见了白桑正带着一队人拿着云聆歌的画像四处打听。
得知云聆歌竟是个公主后,她震惊的无与伦比,同时心里也在暗喜,总算是有了法子将云聆歌赶出回生谷。后来的事自然是她将云聆歌在谷中的消息递了出去,事情也按着她希望的那样发展。云聆歌走了,只是万万没想到容渊哥哥竟然对她痴迷到不顾回生谷众人死活的地步……
白桑扶着聆歌下了马车,恭敬地在一旁道:“公主,王爷让奴才转告您,万事想着您兄弟一把,谁都不吃亏。”
聆歌嫌恶的将手抽走,冷着调子回了句:“我记的明白儿的,不劳白侍卫提点。”
白桑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退到一边:“公主深明大义,是奴才多嘴了。奴才的人就在这里等着公主,还请公主注意点时辰,太晚了回去,怕惹得王爷不悦。”
聆歌懒得答话,提起裙子便向里走去。白桑看着聆歌远去的背影心中叫苦不迭,护送她来绝对是个苦差事,但愿这公主别再出什么幺蛾子。想起临行前楼幽兰那张阎王脸,他就一阵一阵的寒栗,若是不能将公主全须全尾的带回去,他的阳寿也就真到尽头了……
聆歌踏进紫音阁时,见到的便是大家这一副愁容惨淡的凄凉模样,紫衣和柳念卿还在榻边抹泪,紫极立在一旁也是面如死灰。她的心不可抑制的慌跳起来,站在门口,没有一点子力气迈进去。
“姑娘?!”紫极惊呼了一声,他这是看错了吗?门前那珠光宝气的女子可是他们姑娘?
随着紫极的一声惊呼,立时惊动了还在榻边抹泪的两个人。紫衣有一瞬的喜出望外,她就知道她没看错姑娘。瞧,姑娘还是舍不得公子,这不回来了吗!只要回来了他们公子就有救了!
柳念卿回头猛然一惊,脸上的神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捏着帕子的素手紧握成拳,她是恶鬼吗?还真就送不走她了?
“姑娘!”紫衣忙跑了过去,拉住聆歌的手就往里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您回来,咱们公子便能好起来了!您快来看看,公子昏迷了一整夜,怎么唤他都不醒!”
聆歌被紫衣拉到床榻边,她的夫君躺在那里,还穿着他们大婚时的那件绛红喜服,左肩露在外面,伤口已经包扎妥贴了。只是脸上惨白的没了颜色儿,即便是昏睡,眉头也紧蹙着,哪里还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
她心里惶然,如果他就此睡过去了,那也省得她忧心,随他去就是了。至于身后事,她管不了了,谁敢阻着她殉情,她就和他玩命!
“你来做什么?还嫌害得容渊哥哥不够?你非要逼死他才甘心吗?”柳念卿恼怒的瞪着她,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抽了她的筋,吸干她的血。
聆歌本来就烦躁不堪,她只想和容渊静静的待一会,如今她可是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破罐子破摔,反正多早前就看着柳念卿不顺眼了:“你们都出去等着。”
“什么!”柳念卿猛地拔高了声音“你以为你是谁!”
聆歌侧头看着柳念卿,眼神里均是皇家才有的气度和威仪:“大胆刁民!你敢同本公主这么说话!我是北曜国的倾城公主,也是未来的南辰国王妃,你敢在我面前飞扬跋扈,不怕我拆了你的骨头吗!”
许是聆歌从来没有抬出自己的身份对大家声色俱厉过,三人均是一怔,愣在那里没了反应。聆歌心下烦的紧,摆了摆手:“出去。”
柳念卿本想拒绝,紫极和紫衣见状急忙上前,一边一个搀扶着她强行的架了出去。
紫极在经过聆歌身前时微微顿了步子,刚才她那句‘南辰国王妃’让他心生不好的预感。他看了看聆歌,低着头道:“我们都把姑娘当作这谷里的女主人看,公子对姑娘的心,不用紫极说,姑娘心里也明镜儿似的。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都没法子了,姑娘心里有谱就好,切莫……”他心疼的看了一眼容渊“切莫要了公子的命啊。”
聆歌一惊,回过头去看紫极,后者行了一礼,同紫衣将柳念卿架了出去。
屋内又静了下来,聆歌立在地中央,宛如立在茫茫海面上,只要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足可以将她灭顶了。
她缓缓地抬头,看着榻上的人,用尽一生最温柔的力量,向着他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