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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 第二十章

弹指一挥间,转眼三年过去了。

过去的不只是三年,还有一个世纪。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太阳依旧是那个太阳,但现在已是二十一世纪了,一个人很难活过一个世纪,但许多人却在这三年里跨过了时间上的一个世纪,所以跨世纪的时候人们欣喜若狂,并给新世纪无中生有地捏造了许多骇人听闻的意义,好像自己真的就活了一百多岁一样。当然变化还是有的,柳阳城里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多,墙上长满了水锈和青苔的荷叶街的小店铺也纷纷装上了霓虹灯,感觉就像是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涂了许多脂粉和口红,很别扭;再也没有人手里抓着一个砖头大的大哥大招摇过市了,大哥大这一夸张炫酷的名称也换了,一律叫手机,手机就如同一个人身上的打火机和裤腰带一样平常,就连荷叶街巷口卖卤鸭的季老黑也用上了手机,他一手拎着油亮的卤鸭,一手抓着手机大声叫嚷着让老婆再送几只过来。传呼机似乎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传呼台小姐好听的声音全都下落不明了。

国共两党打内战用了三年时间,三年就改朝换代了,而在这过去的三年里,齐立言也改变了自己的朝代,柳林大街的光复快餐店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牙科诊所,许多在快餐店吃过快餐的食客们走进去看牙了,齐立言在宏盛广场c座租下了一幢六层一万二千平方米的楼房,成立了光复餐饮责任有限公司,名副其实地坐上光复大酒楼法人代表兼总经理位子,王韵玲任副总经理。此时,齐立言正站在六楼四十八平方米的总经理办公室落地窗前,手里抓着“诺基亚”手机给王韵玲打电话,“是的,这样的事以后我就不必出场了,你上午去宏盛广场开发公司把合同签了,我跟他们余总说过了,停车位三百个,一个都不能少!”

齐立言合上手机,转过身来,这时候,人们就会发现一个与澡堂里搓澡工和收废品的破烂王毫不相干的形象,也找不到快餐店小老板一丝的痕迹。齐立言头上用摩丝定型的头发按三七比例严格地分向两边,上身穿一件米灰色皮尔。卡丹休闲西装,下身着一条浅蓝色圣大保罗西裤,脚上是一双棕色“鳄鱼”皮鞋,而明显圆润了的脸上流露出镇定、从容、自信的表情,一副“琅玟”金边眼镜恰到好处地架在鼻梁上,俨然是一个成功而又不失儒雅的商人。阳光从窗外涌进宽敞的办公室里,马来西亚进口的“门格丽斯”实木地板上泛起枣红色的光晕,一圈乳黄色真皮沙发围绕着三个紫檀木茶几,可以同时接待十二个人洽谈业务或聊天喝茶,一张比床铺还要大的梨花木老板桌上放着红黑色两部电话机,一部是内线电话,一部是外线电话,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是一幅装裱在镜框里的仿文征明的国画《深山秋色图》,画面中山峦起伏、小桥流水、茂竹修林、千红染绿,秋色醉人。齐立言坐到黑色真皮转椅上,喝了几口早上刚泡的铁观音,茶的味道又香又浓,如同此时所面临的机遇,于是他抓起内线电话通知五部门经理开会。

光复大酒楼是齐立言三十六岁人生的最大一笔赌注,齐立言的光复快餐店开了三年,赚了五十多万,光复快餐店成了柳林大街一带声名显赫的餐馆。今年春天的时候,齐立言已不再满足于在一个小店里小打小闹了,他蛰伏在这个小店里太久了,一个世纪都跨过去了,一个小店当然要跨过去,该是重拳出击的时候了。摆在齐立言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在柳阳城里开五十家光复快餐连锁店,二是转变经营模式,开一个大酒楼。齐立言提出这两条路是供王韵玲和老爷子做选择题用的,他心里其实早就有答案了,在柳阳城里开快餐连锁店即使开得如同苍蝇一样密集,那也是苍蝇式的狂欢,而不是骏马脱缰,仰天长啸,一骑绝尘,快餐店三年多的生意红火积蓄了他的信心,激活了他的野心,大哥齐立功一直把他看作是一个绣花枕头,一个窝囊废,一个伤害了齐家声誉的怪胎,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瘪三,二哥虽说没有大哥刻薄,但他总是以同情和可怜的目光注视上这个弟弟,他的沉默和中庸实际上就是对大哥齐立言歧视和偏见的认同,最起码是不反对。当他决定开柳阳城最大的酒楼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把大哥齐立功和二哥齐立德作为对手了,他觉得家族内部赌气比高低是鼠目寸光,他甚至为自己当初把家族内部的一比高下作为奋斗目标而感到羞愧。

王韵玲好久,在答题的时候很谨慎地说,“还是开连锁店好,光复快餐品牌已经深入人心了,按照肯德基、麦当劳的模式去做,你就是中式快餐的中国老大。”

齐立言早就想好了改错答案,说,“都三年多了,你难道没感觉到吗,中国人吃饭跟西方人是不一样的,中国的餐饮是一种文化,而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色、香、味、形,缺一不可,就餐环境与礼节、体面、排场、尊严有关,所以走进肯德基、麦当劳的都是好奇的孩子、尝新鲜的女人,喝醉了酒误入歧途的男人,你看到过几个有钱人、有权人、有身份的人到肯德基、麦当劳吃饭的?那里连停车场都不需要。中国的孩子们一旦长大了,最终都会走进酒楼,而不是走进洋快餐店和中式快餐店,我们开快餐店充其量是开豪华食堂,你开一万个豪华食堂,那只是为解决肚子问题而开的,赚不了大钱,做不了大事业。北京的”高梁红“中式快餐在全国开了八百多家中式快餐,最后不也倒了吗?老板就差上吊自杀。为什么?开中式快餐店糊个温饱是可以的,赚点小钱是可能的,但成不了大气候,我敢断言,中国餐饮的标志是酒楼,而不是食堂一样的快餐店。”

齐立言理论联系实际地将王韵玲的答案否定了,他咄咄逼人的语气和不容篡改的意志让王韵玲一下子泄气了,这三年多来王韵玲最大的改变就是她由当初齐立言的合作者转变成了齐立言意志的执行者,于是她就说,“究竟怎么做,你说了算,我听你的。”

齐老爷子在面对齐立言的这道选择题时,他的答案不是具体的,而是抽象的,“我早就说过,你非等闲之辈,后来居上,大器晚成,时机已到,开酒楼自是当仁不让。我跟你大哥商量一下,还是用老字号天德的招牌。”齐立言说,“那就请爸出面一趟,说说看吧!不过,我可不想为商标的事跟大哥打官司。”老爷子说不会的。两天后,齐立言问老爷子大哥是否同意了,老爷子颓唐地躺在那张电源不通了的电动躺椅上,微闭着双眼,有气无力地说,“我老了,立言,你要争一口气呀!”然后就不说话了,老爷子的权威是属于上一个世纪的事了,在说到齐立言要开酒楼用天德招牌时,生意一直在走下坡路的齐立功很不耐烦地说,“老三开酒楼究竟是什么意思?存心想跟我过不去,我已经听说了,他要在宏盛广场开一个全市最大的酒楼,而宏盛广场离我们酒楼不到一里路,这不是明摆着抢我的生意,拆我的台吗?爸,老三不仁不义,你不制止,还来要招牌,这不就是让我关门吗。”老爷子说,“船多不碍港,各做各的生意,他不开,别人也会开的,荷叶街当年景泰绸庄郭家三兄弟连在一起开,不照样家家赚钱。我看未尝不可。”可齐立功一点也不买账,老爷子气得发抖。

其实,齐立言压根就没想用天德酒楼的招牌,他不过是想看看大哥在他开快餐店混出了人样后是不是念及同胞手足,做个顺水人情。齐立言早就想好了,他这一生就为“光复”这一品牌而活着的,“光复”商标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在工商注册过了。所以看到老爷子沮丧而伤感的样子,齐立言有些于心不忍,他安慰老爷子说,“当初开快餐店是想借天德招牌沾光,现在我根本不需要了,我开酒楼是要创自己的品牌,爸,你也不要太难过,以前我们齐家是天德招牌,往后就是光复招牌了,只要齐家有招牌在,至于叫什么名字,不就是一个符号吗?”老爷子听了这话不但没得到安慰,反而更加伤感,他躺在椅子上,微闭着双眼说,“祖上的招牌,不可颠覆。”

宏盛广场是滨湖绝佳的一处位置,东临柳阳湖,西接最繁华的人民大街,南连中山北路,北面是市委、市政府所在地,这里原先是一处棚户区,住的是比荷叶街还要穷的渔民们后代,市政府早就想拆迁,可老百姓要价太高,拖了十年都没拆成,新一届市委、市政府下决心在跨世纪的时候拆掉这片棚户区,于是引来广东的投资商在这里开发宏盛广场,拆迁过程中,拿着鱼叉的渔民后代们与开发商发生了好几次激烈冲突,警方出动警力制止事件升级,可还是有一渔民被打死,此事惊动了省委、省政府,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曝光了这一恶性强拆事件,开发商私下找到死者家属打算用了六十万支付一条人命,前提是不要起诉。人死不能复生,死者家属答应了以钱换命的方案,致人死亡的几个凶手很快就放了出来,而且还被老板请到天德酒楼接风洗尘,大吃大喝一通后又用车送到维多利亚湾泡了一夜的小姐。打死一个渔民后,开发商拆迁出奇地顺利,宏盛广场终于抢在跨世纪之前完工,宏盛广场是由一个坐西朝东的弧型建筑群构成的,广场面积有三万多平方米,据说比省政府广场还要大一万多平米,广场中央喷泉的冲天水柱可达二十一米,二十一幢二十一层的高档公寓和写字楼临湖近水,价格高得怕人,而广场周边半弧形布局的六层高的六大商务区只招租不出售,齐立言看中的c座一万二千平方米,年租金就是一百二十万,他千辛万苦三年多挣的钱都不够付半年房租,当他交了二十万定金,在租楼合同上签完字的时候,他的手有些抖,他感觉到钱在有钱人那里不是用来过日子买柴米油盐的,而是用来做几何级数的数学题的,他们全部的乐趣就是要看到数学不等式运算中的神奇与诡秘,那是一种比吸毒还要美妙的幻觉。

齐立言签下宏盛广场c座租楼合同靠他的勇气以及怀揣着倾家荡产的五十多万积蓄是远远不够的,恒通银行的四百八十万贷款是齐立言从此改变命运的一个转折点,齐立言把恒通银行贷款成功看作是中国革命进程中的“遵义会议”。他找到王千行长家里,王千行长问他要贷几万,齐立言说五百万,王千行长以为自己最近酒喝多了,耳朵有些幻听,就说“五百万,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齐立言说,“王行长,你听的没错,我说的也没错,是五百万。”

齐立言把一份打印好的“光复大酒楼论证报告”递到王千的手里,他诚恳而又耐心地阐释和论证说,“王行长,我都三十六岁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吃了很多苦,也积累了很多经验,该是大展宏图的时候了,可要是没有你的帮助和支持,我这个大酒楼是无论如何开不下去的,你是能决定我命运的人。如果你相信我的为人,相信我的能力,相信这份酒楼论证报告的可行性和前瞻性,就帮我一把,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一分钱不贷给我,我也绝不怪你,毕竟我是一个开小吃店起家的伙头军,再说如今骗子衣服穿得都跟正人君子一个样,除了今天上门来借钱,平时我们也没什么交道,你也不要为难。”

王千很稳重地坐在沙发上,大脑像是一辆上了高速公路的小汽车在飞速奔跑着,可他的脸上却是很平静,“我相信你的人品,相信你的才干,只是贷款手续不好办,除非将你大哥齐立功的天德酒楼用来作为抵押。”

齐立言说那是不可能的,雪梅插话说,“你给孙玉甫贷款两百万,他拿什么做抵押的?五百万以内不就是你一句话嘛,根本都用不着拿到董事会上去讨论。再说了,你们恒通银行就是为扶持中小民营企业的发展而成立的,有什么不能贷的?”

齐立言此时反而为王千解围,“大姐,王行长有他的难处,关键是我没有抵押的房产和资产,再说数额确实也太大了。我不会怪罪王行长的。”说着站起身就要走。

王千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他对齐立言说,“你的可行性论证报告我还没有看,你不妨先给我说说。”

齐立言坐下来,将光复大酒楼的经营思路和经营定位的独特性全盘托出,王千听着听着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坐直了身子,全神贯注,生怕漏听了一个标点符号,他被齐立言匠心独具的策划与想象力惊呆了。齐立言省略了自己的野心,重点阐释了酒楼的策划,他说中国餐饮文化极其丰富,但中国的酒楼却相当单调,柳阳城里的酒楼主要以维扬菜、杭帮菜为主,虽然他们也做中国八大菜系中的川菜、粤菜、徽菜等,但不专业,不正宗,其他的一些小酒馆虽然打出了川菜馆、粤菜馆、徽菜馆的招牌,可挂羊头卖狗肉,什么菜都做,很不地道,而且地点还很分散,顾客无法在同一个酒楼自由选择各种菜系精品。中国餐饮在中国就没有一家超市规模的旗舰式酒楼,他要开一家正宗的、专业的、容纳了中国餐饮主流菜系的中式酒楼,一万二千平方米的布局为,一楼维扬菜馆、二楼杭帮菜馆、三楼粤菜馆、四楼川菜馆、五楼徽菜馆,六楼是办公室、库房、员工宿舍,酒楼同时可容纳一千六百人就餐,门前固定停车位就有三百个,每个菜馆按菜系所在地域特色进行装修,厨师一律聘请菜系所在地有经验的专业特一级大厨主勺。光复大酒楼定位于“中国第一家餐饮超市,餐饮第一流菜系经典”,宣传广告以此推出,最终实现光复品牌走向全国,冲向世界,酒楼要开到北京、上海、广州和纽约、巴黎、东京去。齐立言准确无误地看到了王千和雪梅的脸上的惊喜和震憾,于是就进一步煽动说,“王行长,我从来不按常规思路做事,更不会重复别人的思路,我的快餐店不仅饭菜口味好,连温度、色形都有讲究,加上我的价格优势,所以三年多时间里,柳林大街一带没有一家小餐馆能跟我叫板。出奇不意,出人意料是我的一贯的做事风格。按照论证报告中的论证,光复大酒楼是柳阳餐饮的超级航母,年营业额一千六百万,净利润在四百万左右,五百万贷款,如果做得好的话,一年就可还清。”

王千看上去比齐立言还要激动,他拍了一下茶几说,“贷给你四百八十万,就这么定了,我这当行长的破一回例。明天你带着营业执照、经营许可证到行里找我。”齐立言握住王千的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王行长,我要是做不好的话,我愿以死谢罪!”

走出王千的豪华公寓,春天温暖的风如同的女人温柔的手在抚摸着他紧张而干燥的脸,他一身轻松,在经过小区大门口时,情不自禁地蹦了一下,门口几年前就熟悉的保安很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收破烂的,发财了?这么高兴!”

齐立言甩过去一支烟,说道,“是的,我发财了!”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叫了几声,打开一看,是天德酒楼大厨丁仁宝发来的一条信息,信息上是一个有关穷人与富人的段子“养猪的是穷人,养狗的是富人;做菜的是穷人,吃菜的是富人;种稻的是穷人,种草的是富人;想找老婆的是穷人,想找情人是富人;吃家禽的是穷人,吃野兽的是富人;欠个人钱的是穷人,欠国家钱的是富人。”齐立言看了后,会心一笑,从明天开始,他就是一个欠国家钱的富人了。

这是一次赌博,这一年春天,他是柳阳城里最大的一个赌徒。

齐立言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中国电视报》发布了在成都、屯溪、杭州、广州招聘特一级川菜、徽菜、杭帮菜厨师的广告,月薪六千块钱,一个月之内六十多位厨师打电话应聘,齐立言和王韵玲挑选了六位到柳阳面试,最终聘用了三位掌勺十年之上身怀绝技的主厨,每位主厨配五名助手,其中一位令齐立言和王韵玲都很满意的川菜大厨陈全从成都拐了一位长得像蔡依林一样漂亮的川妹子小玉私奔到柳阳,王韵玲对齐立言说不能聘,陈全老婆也许在家里到处在找他呢,齐立言说有什么不能聘的,聘一个,搭一双,这川妹子长得太漂亮了,让她做迎宾小姐,还不让客人花了眼。王韵玲说,“我的齐总,请你为另一个受了伤害的女人想一想,她在自己的丈夫跟情人私奔后是什么样的心情?”忙得焦头烂额的齐立言没时间考虑自己的说话是否合乎分寸,他脱口而出,“我们是在为自己开酒楼,不是为陈全老婆开酒楼。这么多的贷款头割下来都还不起!”王韵玲也有些想不通,她第一次责问齐立言,“难道为了开酒楼就可以不择手段了?你想过没有,当初你满世界打传呼也找不到我表姐是什么心情?”齐立言心里很烦,不愿跟她讨论这些酒楼之外的事情,于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听你的,还是听我的?”王韵玲不说话了,她想这一段日子齐立言确实够累的,往床上一倒,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男女之事也已很久没有体会过了。于是王韵玲就去忙着为服务员量体做服装去了。

开快餐店虽然忙,可工作没有那么复杂,王韵玲跟齐立言在一起创业快餐店,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人往一个床上躺,三年多来可谓是珠联璧合鱼水相谐,可自从开酒楼以来,千头万绪,杂乱如麻,王韵玲总算领略到了齐立言的固执和极端,维扬菜馆的主厨定的是天德酒楼擅自跳槽过来的的丁仁宝,王韵玲说,“我们还不如到扬州去另外招聘一个,丁仁宝是你大哥酒楼的主厨,而且天德主打的就是维扬菜,你不征求一下齐总的意见就聘他,这不是拆他台吗?”齐立言板起脸说,“现在我是齐总,不要把名称叫错了。我跟你说,人才流动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我去挖丁仁宝的,他主动要来的,我去跟齐立功说什么?你当初辞职跟我干,不也是没征求齐立功同意吗。”王韵玲发觉齐立言为了这个酒楼简直有些丧心病狂了,开业那一天,齐立功发出的请柬除了全市各重要机关、企事业单位、荷叶街街坊、亲朋好友,甚至连孙玉甫、张慧婷以及张慧婷的父母也送去了请柬,让王韵玲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费尽周折联系上快船帮老四何斌,让他出面请快船帮老大耿爷届时来酒楼捧场,王韵玲在齐立言那间油漆味很重的办公室里问齐立言,“你请孙玉甫、张慧婷以及她父母是出于礼节,还是出于示威和报复?快船帮是什么人,江湖黑道,为人不齿,当初你要跟他们拼命,现在你怎么要请他们来捧场?”齐立言表情凝重地抽着烟,眼镜片后面闪出一道寒光,“你究竟是我的助手,还是我的上司?现在忙得人都喘不过气来,你还有心思说这些无聊的话。我现在是酒楼的老总,在我这酒楼里没有仇人,也没有亲人,有的只是客人。孙玉甫怎么了,他往后要到我这里吃饭,我能不接待吗?快船帮踩一脚,柳阳地动山摇,何斌主动要结交于我,我有必要跟这样的人树敌吗?耿天祥即使不来,但我信带到了,我给了他面子,往后总不会跟我过不去吧?”王韵玲发现齐立言变得太快了,换了一个世纪就换了一个人,但愿是开业前的亢奋和紧张压得他肝火过旺,言行失度。王韵玲每当这个时候,她就顺从地说,“我是你的助手,我听你的。不过,你要允许我对许多事情有自己的看法,怎么说我还是一个副总嘛。”齐立言于是又软下口气,走过来抓住她的手,很动情地说,“韵玲,最近我压力大,脾气不好,你不要跟我计较,没有你,哪有我的今天。事情就这么定了,好不好?说真的,我要不是背这么债务,怕连累你,我真想把开业典礼和我们的结婚典礼放在一起举行,可我能负担得起债务,却负担不起你一头栽进一桩缺少安全感的婚姻里。”王韵玲被齐立言动之以情的安慰抹平了心里的块垒,她忍着泪水点点头表示同意。走出齐立言的办公室,王韵玲觉得齐立言不是脾气不好,而是他的念头不好,往深处想,她不禁打了一寒颤。

这一年的五月十八日注定了要改写柳阳的餐饮业历史,光复大酒楼开业大典汇聚了一千二百多来宾,能来这么多嘉宾,不是齐立言有多大面子,而是齐立言铺天盖地的媒体炒作和骇人听闻的酒楼宣言像子弹一样击穿了柳阳人的神经,“中国第一家餐饮超市,餐饮第一流菜系经典”、“柳阳餐饮超级航母”这些与柳阳城的规模和影响力很不相称的广告宣传语就像美国的***号航母停泊并扎根在柳阳湖不走了一样让人好奇、震惊、不可思议,王千利用他的影响力和关系网将市委、市政府办公厅、局办机关的头头脑脑们全都邀请到场,就连市政府钟民副市长都到场祝贺,王千出人意料地这么做显然是要坚定齐立言的信心,是要为自己擅自贷出的四百八十万巨款增加保险系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压力比齐立言更大,一旦酒楼做砸了,齐立言背上的是债务,而他背上就是渎职罪。市里各机关单位、厂矿企业的头头脑脑们已经被柳阳城毫无新意的菜肴吃得胃口麻木,他们希望饭局的苦恼在新开的光复大酒楼里得到释放。

十一点十八分,开业典礼正式开始,鞭炮齐鸣、鼓乐震天,宏盛广场前看热闹的人就有三四千人,一串串彩色汽球腾空而起,天空突然就变得五彩缤纷,齐立言穿了一套崭新的西装,戴一副金边眼镜,摩丝定型的头发恰如其分地勾勒出脑袋的轮廓和商界精英的派头,只是系在他脖子上那根红色的领带像一条绳索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停地跟基本上都不认识的来宾握手打招呼,彬彬有礼地接受着来宾们的恭维和祝贺,齐老爷子刮净了脸上胡茬,上身穿着一件中式对襟衬褂,脚上是一双老北京布鞋,看上去像是从解放前来的一位客人,他主要是在接待荷叶街的街坊和远道而来的亲戚,他们都恭维老爷子教子有方,将门出虎子,卧龙呈天祥,老爷子则谦虚地说着,“岂敢,岂敢!”之类的客套话。这种场合说话的真实性并不重要,图的是个吉利,所以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会当真。

张慧婷的父母收到了请柬,但他们没来,他们从晚报上看到了“柳阳餐饮超级航母”光复大酒楼总经理齐立言在一个整版上气吞山河的开业宣言,六层大酒楼自信而又傲慢地矗立在版面的核心位置,仿佛在发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挑战,老两口看了看广告,又看了看请柬上“恭请张奎元先生、周丽凤女士大驾光临光复大酒楼开业庆典总经理齐立言”的字样,他们谁都没说一句话,然后把脸转向有阳光的方向,继续晒太阳,春天的阳光很暖和。

张慧婷来了,她送来了一个花篮,花篮的缎带上写着“祝贺光复大酒楼隆重开业”,落款为“金诚烟酒商店”,张慧婷现在是玉甫商贸公司下属的金诚烟酒商店经理,店面租用了宏盛广场南侧一间三十多平方门面,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在跟孙玉甫吵了一晚上后,她就出来自食其力了,商店在广场没建之前就开在这附近,广场建成后孙玉甫第一时间租了一间铺子,几大商业街的交汇处,生意一直不错,张慧婷现在每月拿一千二百块钱工资,至于跟孙玉甫结婚的事,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人是经不起推敲的,时至今日,她才真正读懂了孙玉甫的内心,孙玉甫爱她只是一个成功男人为了圆初恋的美梦。不能说孙玉甫对她不好,或者说一点爱都没有,但这种爱是掺杂了许多阴暗的欲望和自私的动机,像一盆大杂烩,吃起来味道不错,但咸、辣、鲜、香混为一谈,很不纯粹,现在如果张慧婷不提结婚的事,孙玉甫绝口不提一个字,张慧婷无法容忍自己像个乞丐一样去乞求一桩婚姻,如果孙玉甫不去湖光大厦,张慧婷也绝不会主动求他去,去了两人也就公事公办一样地做一次爱,简单得如同吃饭、喝茶一样平常,好几次张慧婷要搬走,可孙玉甫不答应,说你这不是让我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吗,张慧婷本想说我需要的是一个家庭而不是一处房子,可她也已经疲倦了,懒得说,也就不说了。齐立言派人给张慧婷送请柬时,她很犹豫,这个被她视为无能的男人如今在柳阳以舍我其谁的意志和气魄响亮登场了,她的心里有些酸楚,她觉得过去的那几年完全就如同喝醉了酒失去了理智一样,做了什么和说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男人是被他否定了的男人,而不是被她伤害的男人,要说伤害,那就是互相伤害,或者说是齐立言伤害了她,因为她在离婚前跟孙玉甫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她是怀着复杂的心情来送花篮的,所以见到齐立言的时候脸上有些尴尬,齐立言倒显得相当大度,接过花篮,他连声说,“谢谢!谢谢!我们现在都是宏盛广场的商户,往后相互照应点,你得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张慧婷哪里能照顾他什么生意,一个小商店还是人家的,她不过是一个打工的,见齐立言如此客气和热情,她就顺着齐立言的话说,“相互照顾吧,你这大酒楼烟酒需求量很大,还得望你照顾我呢。”她挨近齐立言身边,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立言,我真心祝贺你!”齐立言笑了笑说声谢谢,王韵玲走了过来,见到表姐,她兴奋地拉着张慧婷的手说,“你能来,真让我高兴,中午吃什么,五大菜馆随你挑,到时候我给你敬酒去!”张慧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她心里很乱,说话也就跟着乱了,“韵玲,还是你厉害,什么时候喝你喜酒呀?”这话似乎在为自己这么多年无依无靠寻找一个落难的同伴,可王韵玲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本来打算把结婚典礼和开业典礼放在一起办的,可开业的事太多,等等吧,不会太久的。你呢?”张慧婷一脸灰黯,没说话,她的目光盯住了天空的彩色汽球,她感觉到自己的未来就像是悬在空中的汽球,一个针尖的触碰足以毁掉汽球的一生。

孙玉甫是一个人来的,他停下自己的车,然后走过来跟齐立言道喜祝贺,他是商界嘉宾,酒楼未来的潜在客户,所以是不需要带什么礼物的。“齐老板,你可是在柳阳挥出了一个大手笔,佩服,佩服!”齐立言心里毫无夺妻的敌意,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到酒楼来的没有仇人也没有亲人,只有客人,所以他很谦和礼貌地说,“谢谢孙总,还望今后多多捧场,我们这里五大菜系,绝对正宗!”

耿爷没来,但快船帮老四何斌到场了,何斌一直想跟齐立言攀上兄弟,他一再说齐立言那么有学问,拜个兄弟日后脸上有光,可齐立言总是不买他的账,不过何斌这人倒是很仗义,齐立言让他出面请耿爷,他真的就去请了,可他带来的消息却是,耿爷身体不舒服,不便出场,他让我带信向你表示祝贺。其实何斌禀报齐立言有请耿爷时,耿爷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然后挥挥手让他出去。何斌知道,一般商界开业,请耿爷出场,不先送一两万红包,耿爷是不会来的,这等于是将来投靠耿爷买的一张门票。当年快餐店不收他保护费,现在开大酒楼,顺便带个口信就想请到耿爷,太不懂规矩。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对耿爷的态度问题,何斌不说,齐立言当然也不知道个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人太多,齐立言像招呼所有来客一样自豪地招呼何斌说,“五大菜馆,随你挑,请进去吧!”

十二点零八分,酒楼里人声鼎沸,笑语喧哗,所有来宾都被这豪华而气派的酒楼震住了,今天的一千多宾客真的就像进入了超市,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菜馆,跟超市不同的是,超市自由选择要付钱,今天自由吃喝却不要付一分钱。酒桌上,人们说得最多的话是,“名不虚传,真的像是坐在航空母舰里吃饭。”其次就是,“正宗,绝对的正宗,齐家老三不愧是酒楼名门之后!”

齐氏一家人在粤菜馆208包厢就坐,齐立功起初不想来,他对老三挖走天德楼大厨丁仁宝火冒三丈,而且光复大酒楼就开在离天德酒楼不到一里路的黄金地段,其来势汹汹,大有踏平柳阳酒楼的架势,齐立功准备揪住齐立言到老爷子那里论理,赵莲英说算了,老爷子一贯向着老三,你要是没本事跟老三竞争,关门算了,省得老鼠夹在风箱里两头受气,齐立德也劝齐立功不要捅到老爷子那里去,免得老爷子气出病来,当年不让老三用天德楼招牌,老爷子躺倒了好几天,不要因为弟兄们之间的一些隔阂,让老爷子闹出人命来。维扬菜厨师多得是,再聘一个不就得了。齐立功不是因为走了一个厨师而恼火,他是觉得齐立言存心跟他过不去,当初策反王韵玲集体叛逃,如今又暗中撬走了丁仁宝,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迟早一天要栽在老三手里。老三光复大酒楼一开,他已经从暗中跳到了前台,成了自己的一个公开的对手,一个强敌,看着装修豪华、风格独特且容纳了五大菜馆的酒楼,齐立功心里一阵阵发麻,不是疼痛,而是玄虚,像是被人掏空五脏六腑一样。

齐立言和王韵玲端着高脚玻璃酒杯楼上楼下挨桌敬酒,想起老爷子七十岁生日那天,大哥齐立功像是对待一个空烟盒一样将他晾在一边,不到五年,风水就转过来了,他成了柳阳餐饮航母的舵手和主人,柳阳餐饮第一楼的称号从今天起就再也不会有人说是天德酒楼了,他相信今天的来宾就是喝醉了酒也不会把柳阳第一楼弄错的,这个念头在大脑里像是闪电一样瞬息就闪过去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把天德楼作为对手,齐立功在他眼里现在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小鱼,不足以做成一道菜。王韵玲穿一身粉红色的职业装,白衬衫配上蓝领带,款款有型地跟随着齐立言到每一桌去敬酒,齐立言在对各位来宾表示感谢并请以后多关照之前,都要先介绍王韵玲,“这是光复大酒楼的副总经理王韵玲,酒楼的创始人之一。”

张慧婷在一楼维扬菜馆的大厅就坐,身边没有孙玉甫,齐立言以为是不让自己受刺激才这么做的,所以竟有些感动,他并没想到张慧婷和孙玉甫在没有未来的尴尬中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公开场合。所以当张慧婷看到齐立言和王韵玲神采飞扬地挨桌敬酒的时候,她的胃里怀孕反应一样酸得倒海翻江,此刻她有些后悔了,自己不该来这里自讨没趣。可当齐立言和王韵玲走到这一桌敬酒时,她还是努力做出一种平静的表情,齐立言介绍王韵玲是酒楼的副总经理,这让张慧婷心里好受了许多,要是当着一桌客人的面介绍王韵玲是自己的未婚妻,那无疑就等于顺便介绍了张慧婷是他前妻,等于是在这个场合公开宣布她是瞎了眼睛的女人,怎么能跟齐立言离婚呢?张慧婷站起来在跟齐立言碰杯时,酒杯在手里晃了一下,她很别扭地说了一句,“祝贺你,齐总!”齐立言用应付一千多人的相同礼节应付地回答道,“谢谢!”王韵玲走到张慧婷身边,很亲热地跟表姐碰了一杯,“反正我们靠得近,以后有空的话,常过来坐坐!”这是客气话,也像是安慰一个受伤的战俘一样充满了同情与悲悯的意味。张慧婷说话时语言很不得体,本来一句客套话,她却当了真地回答说,“店里人手少,走不开。”王韵玲笑了笑,她并没有对自己说话的下文有丝毫的期待,是属于那些说了就忘的闲话。

王千与钟民副市长和市委市政府办公厅的来宾在徽菜馆的“莲花厅”,他们坐定后大部分时间对胡适一品锅、臭鳜鱼、毛豆腐进行分析论证、玩味推敲,当齐立言和王韵玲进来敬酒的时候,钟副市长的第一句话就是,“齐总,你为柳阳立下大功了,正宗的徽菜引进来了,比我在皖南吃的还要地道,当年胡雪岩、胡适、黄宾虹这些徽州名流们把徽菜带到了全国,但就是没带到柳阳来,味道好极了!我刚才跟办公厅说了,以后接待北京和省里的领导定点就在光复大酒楼徽菜馆。”齐立言听了钟副市长的夸奖,心里没喝酒却醉了,“谢谢领导夸奖。吃腻了徽菜,还可以去川菜馆、粤菜馆、维扬菜馆、杭帮菜馆尝一尝正宗的手艺。”徽菜馆的主厨汪啸林是徽厨后代,是从屯溪一家五星级酒店来应聘的,齐立言说汪啸林在屯溪的工资只有三千多块,光复楼开出的六千块月薪让他毫不犹豫地卷起铺盖来了,汪啸林还拍着胸口说,如果徽州人来吃说是不像正宗的徽菜,他立马滚蛋。当齐立言把徽菜馆主厨隆重推出后,众人都说齐立言抓住了开酒楼的核心价值,有眼光,有见识。王千听到各位表扬齐立言,就如同表扬自己一样高兴,他于是趁热推销齐立言,“齐总原先是市农机厂的工程师,他发明的单株水稻插秧机还获过市里科技进步二等奖,下岗后当过澡堂里的搓澡工,收过破烂,开过快餐店,最终子承父业,开酒楼独辟蹊径,横空出世。”桌上的政府官员们全都愣住了,他们还没等齐立言敬酒,纷纷站起来反客为主,给齐立言敬酒,“真了不起,下岗自主创业,既减轻了国家负担,又提供了大批就业岗位。来,敬你一杯!”齐立言成了众星捧月的英雄,这一刻,他似乎找到了多年来一直孜孜追求的那种人生效应和生命感觉。钟副市长对市委办公厅主任说,“刘主任,你跟市委宣传部张部长说一下,请电视台、报社、电台联合做一个专访,这样的下岗创业的典型就在身边,怎么能不宣传呢?”刘主任说下午就回去落实,钟副市长说,“明天就要见报、见图、见声!”齐立言恭恭敬敬地给每位领导敬了一杯,他喝得有些多了,在跟王千行长敬酒时,他禁不住眼圈一热,泪水夺眶而出,“王行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我要是做不好酒楼,我就吊死在门口的旗杆上,你放心,我会以死相报,以死谢罪。”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他们嘴里的徽菜停留在齿缝间无所适从,王千怕在座的引起误会,就解释说,“我看齐总是个人才,下岗创业很不容易,就给了他一些支持,我们恒通银行大力扶持民营企业,这也是按市委市政府的要求去做的。”王韵玲拉着齐立言走了,临走前,她一再道歉说,“实在不好意思,齐总喝多了,各位领导慢用!”

最后来到粤菜馆208包厢给齐家父兄亲戚们敬酒的时候,齐立言已经站不稳脚步了,他坚持要给每人敬一杯白酒,老爷子说不用了,集体敬一杯就行了,齐立言醉眼惺忪地说,“不行,这么多年,我在这个家里连个蚂蚁都不算,这回总算轮到我也能请客吃饭,我也能堂堂正正地喝酒了!”

要是在往日,齐立功会毫不客气地奚落老三一番,可今天站在老三的地盘上,站在这个咄咄逼人的酒楼里,他不得不忍住内心的怒火,站起身来跟老三喝了一杯,可齐立言还要跟齐立功喝第二杯,齐立功不干了,齐立言指着他的鼻子说,“大哥,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还把我当作一个小瘪三,是不是?你以为我真的就是你说的一个窝囊废是不是?这酒楼开起来了,中国第一家餐饮超市,柳阳餐饮的超级航母,你跟它的老板喝酒,丢你的人了?”

齐立功终于忍无可忍地扔掉了手中的筷子,“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天,你当着老爷子面说清楚,你挖我的人,拆我的台,撬走了我的大厨丁仁宝,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你安的什么心?”

老爷子被这场面吓懵了,他剧烈地咳嗽着,然后捂着胸口将兄弟俩各打五十大板,“都给我闭嘴,开业大喜的日子,你们唇齿交恶,兄弟反目,成何体统!”

齐立德和王韵玲将齐立言往包厢外面拉,齐立言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克已复礼,天下归仁焉,老爸,我齐立言何罪之有?”他和身上洒满了酒水。

齐立言被拉出去后,屋内突然间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说话,也不知说什么话。老爷子气喘得厉害,他喝了一口水,问齐立功,“你所说的可是事实?”

齐立功很委屈地说,“怎么不是事实,今天他这里的维扬菜都是丁仁宝做的,他用高价诱惑见利忘义的丁仁定变节,我的酒楼这么多天一直没有大厨,只能靠他的帮手往前顶,菜品质量和生意一落千丈,爸,你看老三这个架势,一旦生意做起来了,还不把我活活给撕碎了咽下去。这些年,我虽然对老三很苛刻,不都是指望他好吗,他要不是我兄弟,我操那份闲心干吗呢?可他把我当作仇人,不只是想把压下去,还想把我毁了。”

赵莲英听着齐立功这番诉说,竟然失声大哭起来,她埋怨着齐立功说,“我早就跟你说过,老三的事你不要多操心,可你就是不听,非要说自己是家里老大,要多做一些。你帮他找到了工作他不去,让他去酒楼上班他就挖墙角,关进拘留所到处求人不让他坐牢,可到头来你就落了这么个下场?”

刘玉萍拿起餐巾纸给赵莲英擦泪水,她轻轻拍着赵莲英颤抖的双肩,安慰着说,“老三可能有些误解,改天让爸将弟兄三个召集起来沟通沟通,都是一娘所生的自家弟兄,没有什么说不通的。”

今天的酒肉是齐立言的,可桌上感情立场却明显倒向了齐立功一方,老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得意忘形,玩物丧志,勾心斗角,君子不为也!”齐家人第一次明确感觉到老爷子这话说的是齐立言。

齐立言虽然喝多了酒,但中午来宾们离开酒楼时,齐立言却神清气爽、言行得体地站在酒楼门前送客,与半个小时前的齐立言判若两人,要不是熏天的酒气在他身上久久徘徊的话,你还以为站在酒楼前跟客人握手道别的人是齐立言的替身呢。在齐立功走到他身边时,齐立言给齐立功递过去一支烟,好象刚才在包厢的发生的事情也就是递了烟忘了点火一样简单,“大哥,中午我喝多了,脑子一时失控,有得罪大哥的地方,还望你多多宽恕。”齐立功接过香烟,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没什么!”

光复大酒楼开业请了市里的几家主流媒体,因为在媒体上打了广告,所以酒楼开业在报纸上发一条火柴盒大的消息纯属正常,钟副市长晚上跟市委宣传部张部长打了一个电话先问他中午为什么没去柳阳餐饮第一楼,张部长说省政府政研室来柳阳调研,陪他们下基层去了才没去成,钟副市长接着就将光复大酒楼老板齐立言的传奇经历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张部长在电话里当即就说,这么好的新闻典型,我们的媒体居然无动于衷,明天我就让电台、电视台、报社去联合采访,把这个自主创业的典型宣传推介到全市、全省、全国去。钟副市长说,“你哪天去光顾一下,那可真是让人惊心动魄的大手笔,柳阳是大有人才的,而且是具备了战略眼光的优秀人才。”

酒楼刚开业,程序运转正处在磨合之中,而蜂涌而至的客人将酒楼里挤得水泄不通,三部订餐电话打爆了,前台的服务员忙得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夜幕降临后,站在宏盛广场中喷泉位置看六层挑高的酒楼自上而下灯光辉煌,霓虹灯装饰的“光复大酒楼”几个大字从楼顶俯冲直下,蹦跳在招牌周围的是霓虹灯勾勒出的鱼虾蟹鳖的形象,这个时候,反应再迟钝的人都会联想起光复大酒楼就是一艘停泊在夜海里的航空母舰。

齐立言觉得自已的脑袋像是身体上附加的一个重量,很沉,所以他是肩上扛着脑袋在上下奔波,这是一种苍白而恍惚的感觉,是一种透支生命的典型体征,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别人抵押给银行的是房产,而他抵押给银行是性命。如果砸了,他会用一根绳子总结自己的。在这个利欲熏心的世界上,每个人都是赌红了眼的赌徒,明天不是等来的,也不是干来的,而是赌来的。好像有一首歌里唱道“我拿青春赌明天”,他的青春已经不多了,他赌的是自己的意志,赌的是这个时代留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齐立言没想到生意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开业当天,所有包厢和大厅爆满,川菜馆、徽菜馆晚上还翻了台子,看着抹着嘴上油水的食客们心满意足地离开酒楼,齐立言疲惫的神经吃了兴奋剂一样振作了起来,他站在酒楼门前的迎宾小姐身边,多此一举地招呼着客人慢走,重复着谢谢光临的套话,他曾鄙视开酒楼的齐立功一脸讨好谄媚的笑容和表情自己操作起来一点都不难,而且在他身上表现得更加生动和准确,他觉得如此表演就如同掏出打火机点烟一样轻松自如。

光复大酒楼开业的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钟,齐立言在总经理办公室里接受了电视台、电台、报社的联合采访,一早起床后王韵玲给齐立言的头发用摩丝定了型,并给他换了一套休闲西装,敞开领口,又不需要打领带,齐立言对自己的一身打扮很满意,“戴上领带总有一种上吊的感觉。”王韵玲用手堵住他的嘴说,“酒楼刚开业,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在齐立言和王韵玲办公室中间装修了一个很实用的套房,这就是他们的现在的住所,共计二十八平方,经过一个过道和一个卫生间,就到了最里边的房间,房间里的装饰风格与两人的办公室完全一致,只是多了一张席梦思大床和一部宽屏幕彩电。套房对着走廊没有开门,所以夹在两个办公室中间的这个隐秘的套房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他们两人办公室柜子边上各有一个门通往套房,门的颜色和高度与柜子的颜色高度完全一致,不留意根本看不知道那里还有一个门,齐立言和王韵玲从各自的办公室可以随时进入套房,他们住进里面的第一个晚上,两人抱在一起回忆着快餐店小仓库里那些峥嵘岁月,不禁感慨万千,王韵玲说住在这里的感觉如同新婚,齐立言说,“我们结婚时一定会比这更好,我要在别墅里迎娶我的新娘。”床上的男人和女人总是那么鱼水之亲,可一离开了床铺,男女就不那么好说话了,所以床铺对于男女来说是构建和谐生活的重要保证,是床铺让男女团结了起来。第二天早上,齐立言穿戴整齐后,为给记者红包的事,王韵玲与齐立言在床上余温尚存的被窝里争执了起来,王韵玲说昨天来的记者每人已经给过两百块了,今天来采访又不是你自己请来的,就不应该再给钱了,给五百更是说不过去。齐立言说,“你做一个广告要多少钱?五百块做一个专访,哪有这么便宜的宣传,你怎么这个账算不过来呢?”王韵玲说,“这件事发生在别人那里我能理解,可发生在你身上,我想不通。”齐立言说,“你以为我是谁呀?我不是神仙,我现在跟我大哥一样,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唯利是图是商人的唯一道德。”王韵玲反击说,“见利忘义是小人的最高修养。”齐立言笑了起来,他冲好了一杯牛奶递给王韵玲,“我的王副总,不要讨论这些书呆子们关在书斋里的话题了,那会误事的。现在,我最要紧的是对王行长的四百八十万负责,对我们的将来负责,也是对你负责。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张慧婷,最后在忍受不了贫穷的时候离我而去。你说我和张慧婷之间究竟有多少冲突呢,没有,就是一个穷字。”王韵玲觉得齐立言自筹备光复大酒楼开始就完全换了一个人,她很能接受他的说法,却难接受他的做法,于是就回了一句,“当初,我是因为你有钱才死心踏地跟随你的吗?”当然不是,齐立言没时间想那么多陈年往事,于是就说,“好了,不说了,记者马上就要到了,你跟财务部一起去把账户落实一下,开户行就定在恒通银行,我的私章重新刻一个,以后就开支票了。下午我们把二子的任命下掉,采购部经理,归你指挥。”二子关了澡堂跟齐立言一起干了,齐立言当然要给他一个职务,以表示对其忠心耿耿的嘉奖,岳东生虽然是快餐店走出来的,但是一起打江山的功臣,所以齐立言决定任命他为膳食部经理,后堂的五大特一级大厨们全都归他领导,桂花也封了个红案主管,专门负责肉制品的安全与调度,齐立言说跟自己爬雪山过草地经历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战士们理应都弄个师长旅长的干干。

采访进行得似乎并不顺利,联合报道组要采访齐立言这个下岗工程师是如何自谋生路自主创业的,可齐立言大谈中国餐饮文化的内涵以及餐饮超市与柳阳餐饮超级航母伟大的现实意义与深远的历史意义,电视台那位漂亮的女主持将话筒伸到齐立言的面前,“齐总,请你谈一谈从工程师位置上下岗后对生活是不是有过悲观失望的情绪?是不是对现实抱有怨气?”齐立言坐在老板椅上,手里夹着香烟,轻松而自信地说,“这话不应该问我,而是应该去问那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下岗职工。我从来就没抱怨过社会,抱怨过生活,我认为下岗正好使我这样的人获得了新生,我虽然开了中国第一家餐饮超市,柳阳第一大酒楼,但我要光复的不是柳阳一个城市的餐饮,而是全中国的餐饮业在我光复的旗帜下有统一的行业标准,有权威的品牌号召力,目标五年,最晚十年。十年后,你们再来采访我,我会让你们感到骄傲和自豪。”这样回答既狂妄,又显示了几分故作的谦虚,记者们几乎捞不到他们想要的新闻素材。

齐立言坚持要记者们多宣传酒楼的五大菜馆,少宣传他个人,记者们说我们是来宣传你这个人的,不是来宣传酒楼的,那样就是广告了,齐立言说宣传我个人不也就是宣传酒楼吗。这完全是一次失败的采访,真是隔行如隔山,直到中午的酒桌上,齐立言陪记者们喝了几杯酒后,才被记者们套出了他们想要的材料,澡堂搓澡工、三里井的破烂王、快餐店的伙头军,送外卖的小老板,齐立言说到这些时说,“别人不干的脏活、苦活、累活,我能干,所以别人开不了的中国第一家餐饮超市、柳阳餐饮超级航母,我才能开得起来。就这么简单。”

记者们是每人揣着五百块钱“交通费”和一件印有“光复大酒楼”字样的白色t恤衫离开酒楼的,第二天市里的日报、晚报、电视台、电台分别以《身份下岗,事业上岗》、《昔日的破烂大王,今天的餐饮霸主》、《一个搓澡工的神话》之类的标题全方位地报道了齐立言下岗自主创业的传奇经历,报道中过分夸大了齐立言的时代精神和历史史命感,并将齐立言从一个科学发明专家到搓澡工和破烂王直至中国餐饮大王的人生经历强行而又肤浅地归纳到顽强拼搏、为政府分忧的高度去强化,齐立言看了后会心一笑,王韵玲问他笑什么,齐立言说,“文字和图像就是记者们做菜的原料,烧成什么味道与原料无关,只是与他们口味有关。我压根就没想过为政府分忧,政府的忧哪是我能分担得了的,我只是想为老爷子分忧,老爷子见我一事无成,急得头发全白了。”

不过立体式地毯式的宣传给新开业的光复大酒楼带来了轰动全城的效应,除了客人爆满,下岗职工来找工作的一批接一批地找上门来了,他们要到柳阳第一楼来上班,而且好多人说报酬无所谓,主要是冲着这个气派的大酒楼来的。齐立言好言相劝,说人已招满了,让他们留下电话号码,以后一有机会就通知下岗的难兄难弟们来上班。一些乞丐们也手里攥着报纸来了,他们来要吃的,还要钱,齐立言一人发了一块钱,可第二天乞丐们全来了,像是来暴动的一样,整整一百多人,这下齐立言不干了,他让几个保安去撵,乞丐们手里举着碗,拄着棍子,毫不买账。齐立言给派出所打电话,说一百多乞丐堵在门口要饭要钱,影响酒楼形象,破坏食客们的吃饭心情,派出所态度很好,但他们说要依法办事,如果乞丐们聚集在门口没有闹事,没有影响公共安全,他们就不好出警,派出所热情地告诉他,“只要有一个乞丐堵住门不让客人进或者打砸抢的话,你打电话过来,我们马上就去抓。”乞丐们哪敢跟这个大酒楼动粗,他们是要饭的,又不是来抢劫的,不给钱,就赖着不走人,他们静坐在酒楼门前的广场上,五月温暖的阳光照耀着他们的脊背,背上像是背了一盆火,暖烘烘的,少数乞丐从口袋里摸出象棋,他们坐在酒楼门前下棋,还有极个别的乞丐脱了鞋躺在地上睡着了,对乞丐们来说没有发家致富的重任,填饱肚子是最主要的任务,用一个漫长的中午时间完成这一任务并不困难,所以耗在一起交流交流思想与情感就显得很正常。

中午十一点半后,陆续上客,一些身份重要的客人们停好车后,对酒楼老板齐立言说,“你这店门口聚了这么多不三不四的人,我们车搞坏了,谁负责呀!你开这么大酒楼,怎么楼前的环境都搞不定呢?”齐立言连忙道歉并保证说,“实在对不起,还没看到这情况,我马上就去处理,您放心好了,车子绝对不会有问题。”齐立言急得真想给每人发一块钱算了,省得这么耗下去,影响酒楼形象,可今天给了,明天来的人会更多。急得无计可施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何斌,于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拔了过去,“何兄吗?你好!门口有一二百号乞丐赖着不走,你看能不能想点办法?”何斌在电话里激动得声音发抖,“大哥,你终于看得起我了,我马上就到!”何斌一直跟齐立言套不上近乎,倒不是他想从齐立言这里能捞到多少钱,而是觉得这个戴眼镜的老板看不起他这个粗人,不想跟他沾上,今天接到他的电话,就像接到黑帮祖师爷黄金荣杜月笙的电话一样让他受宠若惊。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价值错位,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何斌鬼迷心窍,他不需要齐立言的钱,就需要齐立言看得起他,好像齐立言要是看不起他,他活在这个世上就失去了活着理由和依据一样。这就是人生中的一些怪圈,类似于百慕大三角一样神秘和不可思议,说不清,也讲不通,但确实又是存在的事实。

何斌开着他的灰色面包车在酒楼门前紧急刹车,黑色的轮胎由于刹得太急在花岗石铺就的门前留下了几道黑色的胶印。车上跳下六七个手里抡着橡胶棍子和铁链子的打手,他们冲向静坐在地上的乞丐,一句话不说,抡起手中的家伙,秋风扫落叶一样横扫过去,很快乞丐们就炸了锅,许多乞丐抱着被打得血流满面的脑袋仓皇逃窜,没两分钟时间,广场门前就空了,乞丐们像丢了魂的老鼠一样下落不明了。地上留下了一些讨饭的搪瓷缸,还有几只开裂的鞋子。

中午齐立言请何斌及打手们在粤菜馆215包厢吃饭,他让王韵玲去陪,王韵玲不干,齐立言又让王韵玲去拿五条香烟过来,王韵玲说,“你怎么跟你大哥一样,跟黑社会明来暗往了?”齐立言很无奈地笑了笑说,“韵玲,我跟大哥是一娘所生,当然一样了。”他好言哄着王韵玲说,“开酒楼,真的没办法,只要能保证正常经营,采取一点非正常的手段,那也是我们经营管理的一个策略。去吧!”王韵玲想起当年齐立言拿起剁骨刀跟小混混们拼命,对何斌扬言准备跟耿爷玩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赌局,现在居然跟曾经将他打伤的黑道老四何斌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了,王韵玲心里根本接受不了,“你怎么变得没有是非,没有原则,没有道义,没有良知了?我真搞不明白,为了赚钱,就可以不择手段吗?”齐立言眼镜片后面露出寒冷的光,他命令式地说,“拿五条烟送到粤菜馆215包厢!”说着转身就走了。

王韵玲没送,但她让手下的人将五条“中华”烟送到了215包厢。

这天中午,齐立言跟何斌一行喝了六瓶白酒,并且正式以兄弟相称,何斌给齐立言敬酒时嘴里流着口水说,“齐哥,你看得起我,我敬你一杯。往后你要是让我将谁的胳膊砍一条下来,我连他腿顺便也给你拎一条过来。”齐立言跟何斌碰了一杯说,“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就聘请你当光复大酒楼的保安部经理。”何斌说,“我当然愿意为你效劳,可我们在耿爷手下混,出来兼职就是叛徒,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何斌手下的一个小黄毛说,“齐总,四哥不挂名照样可以当你的保安部经理,你们保安部搞不定的,给四哥打个电话,不就摆平了。你按经理的待遇给四哥发一份薪水不就行了吗?”齐立言说,“这个好办,就这么定了!”何斌红着脸,突然一拍桌子,将酒杯砸向黄毛,黄毛头一偏,酒杯在远处的地板上碎了,何斌冲上前去揪住黄毛的头发,劈头盖脸几个耳光,“你他妈的把钱当命了,齐哥让我当保安部经理是看得起我,是高抬我的,你还敢提钱的事?要钱买棺材呀!”黄毛捂着嘴巴,哭丧着脸说,“四哥,我说错了,再也不敢了!”说着又自己给自己扇起了耳光,齐立言连忙过来拉住黄毛的手,“你这样做,让我过意不去!”何斌也过来把黄毛按到坐位上,然后给他倒上一杯酒,态度很温和地说,“好了,说过了就算了,给齐哥敬杯酒,赔个不是!”齐立言摆着手说不用不用,黄毛已经端起杯子站到了齐立言的面前,“齐哥,我敬你一杯,我是畜牲,你不要跟我计较!”齐立言只得将酒喝了下去,他觉得这顿酒像是在《智取威虎山》的山洞里喝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