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所有的记忆,便在我死的那一刻起戛然而止,现在我是鬼使七叶,不再是浮桑。
我从那有些沉重的回忆中清醒过来,面前这个清润的男子,已然被那时的仇恨蒙蔽了眼睛。
“你怎么可以那么自私,她不会武,甚至不能自保,你却将她一个人丢下,难道你这几百年来就从未自责过吗?”他悲愤地控诉我,像一个无理取闹的怨夫,不晓得情理的,还以为是我当初负了他。
我往后退了退,尽量和他保持些距离,毕竟他不知何时,便要耍上一回疯气,而那只手便会在疯的时候,顺上我的脖颈。
不晓得这个人何时学了南邢的绝招,一觉我不顺眼了,便要掐我的脖颈,想我这纤细的脖颈,也不是生来就留着给别人折的。
“秦戈,你说话归说话,不要想着动手,我怕待会儿稍不注意的,就会伤了你。”我颇为实诚地告诉他这个事实,可他却并不领情,以为我是在威胁他。
“呵,你伤了我?我今日就送你去见她!”说完,一道青光骤闪,抬手便朝我挥来个指剑。
我一个闪身,巧妙地避过那一指,而后得了个空善意地提醒他,“你不用费力地送我去,我现在便能见她了,只要她想,天天见都没关系。”
今日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我每说一句,他都只会更生气,这让我觉着他甚是冥顽不化。无论是好心的解释,还是善意的提醒,他都不怎么接受,还总是想朝我出手,老子又不是傻子,任你打。
他气得头顶快要冒上青烟了,手指迅速地朝我挥着,不停歇。
我躲闪间颇有些生气,一张嘴便甚是犯贱地表达出了内心的疑惑,“你上上辈子是不是狗投来的?怎么乱咬人?”
他许是觉着被我侮辱了去,一张脸上尽显怒气,“你这张嘴既然不怎么招人欢喜,我今日就替你撕了它!”
我顿时感觉委屈,他怎么能仅凭几句话,便给我带了个不欢喜人的帽子,这着实过分了些,我以后还怎么在其他小鬼面前混了?
我心里有些生气,只觉他过了几百年,变化竟然这般的大,再也不似当年的温润如玉。
虽说他以前也不甚欢喜我,可却还没到现今这般歇斯底里的地步,现在的他,只能让我想起一种动物——疯狗。
这样想的话,我又有点释然了,想人和疯狗本就没什么共同的言语,所以他能这样,便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我将手里的伞一举撑开,弹开他挥来的所有指剑,趁他躲闪间逃出了皇城。
我回了地府,心里憋闷,想冥王这老头怎能不晓得我前生的事情,却给我派了这么个差事,分明是故意的。
到了他那极其骚包的宫殿门前,殿前的侍卫拦住我的去路,“鬼渡使您不能进去,冥王殿下今日有客......”
“哎哎,鬼渡使,冥王殿下吩咐,您......”
我一把推开他,径直往里走,一举踹开冥王的门。只见冥王正和一袭淡紫色的男子刀剑相向,眉眼间全是怒气。
我只道他是一时兴起,玩起了龙阳断袖,不小心惹个不好甩掉的,人家便只得杀到冥府里来,要他负责到底。
冥王手里的剑还指着那人,一双眼睛紧紧地瞪着我,“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说完还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挡在了我和那人之间。
我撇了撇嘴,在心里暗自腹诽,偷偷藏藏、躲躲闪闪的,难道还怕被我看上了,给勾去了不成?
我旁若无人地径直走过去,将生死册摔在案上,“这活我不干了,您老爱找谁找谁,你就是故意的......”
“浮桑......”一句极轻极轻的声音,自大殿里响起,那压抑的声音有一丝惊喜和不确定。
我心里顿时一股莫名的火“噌噌噌”往上长,想是哪个不开眼的,又叫我这么个名字,老子现在最讨厌别人这么叫我了。
我回过头来,却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瞳仁里,不惹尘埃。
先前没有在意,此时才发现这人长得甚是熟稔,脑中那张淡漠的脸,又开始清晰了起来,渐渐与面前这人重合在了一起,而后,便是往日那些清晰彻骨的疼痛。
“浮桑,真的是你吗?”他惊喜地看着我,声音有些感伤,有些哽咽。
我愣了片刻之后,回过头来,冲冥王笑了笑,“既然您老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而且这件事也不是很难办。”说完,抓了桌上的那本生死册便要往外走。
“浮桑!”那一袭淡紫焦急地拉上我的胳膊,可那只伸出来的手,却被冥王一剑逼退了。
“长生大帝,你认错了,她是我冥府里的鬼使七叶,根本不是你的什么浮桑,你每百年的便要来闹上一回,我也不与你计较,可你这公然调戏我冥府的鬼差,可就着实不好了......”
那名叫长生的大帝,霎时凌厉之气尽散,眉宇间竟隐隐的有些杀气,“让开!”
冥王将剑指向他喉间,冷笑一声,“你让我让我便让了?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说完两人便大打了开来。
我无心看他们玩这些打架的伎俩,只想躲得远点,省得再溅上一身血,想我这胜雪的白衣也是很难洗的......我突然
有些愣住了,停了脚步,敛下眸子看了看自己的这一袭艳红,无奈地摇了摇头,穿白色,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现今的我,似乎只穿这种艳极的颜色。
“浮桑——”身后隐隐传来焦急的呼喊声,我皱了皱眉头,朝身后的方向看了看,想转身飞走,可想来想去,总不能就此躲一辈子,想我虽是一只鬼,可也想做一只光明正大的鬼。
待那袭淡紫色近到跟前,我朝他笑了笑,“仙尊方才可是找我?”我很是害羞地朝他眨了眨眼睛,那神情颇为做作扭捏,“仙尊长得可真好看,可惜跟了我们冥王了,您如果不想跟他了,来找我,也是可以的。”说完,甚是浮夸地将袖子抬起,掩住半面妆,欲羞不羞地偷偷拿眼瞧他。
他站在离我一尺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不语,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盛满浓烈的情绪,感伤的、惊喜的。
那样浓烈的感情,那样深的眷恋,可此时我却感觉心烦意乱。
良久,他缓缓启唇,“浮桑,真的是你吗?”他伸出手来,想要触碰我,可那只手只是静静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闭上眼睛,喃喃道,“真怕这只是一场梦,等我醒来的时候,依旧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你,什么都没有改变......”他那一双睫毛微微地颤抖着,似乎真的不敢睁开眼睛。
我脸上的笑开始僵硬,想我演技也是一流,他竟然闭上眼睛不想看我,“仙尊是还放不下冥王殿下吗?”我甚是通情达理地喟叹一声,“哎,想来这情爱之事,身不由己,冥王殿下向来花心惯了,您就不要再伤神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覆上我的脸颊,神情悲凉,“浮桑,你非要这样吗?”
我脸上的笑彻底僵硬了,挥开那只手,清咳两声,“冥王殿下的小名不是叫浮桑吗?那可能是我误解了。”
“浮桑,你认出我了对不对,你认出我了,是吗?我是南邢!”他直直地看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我皱了皱眉头,心情颇为烦躁,他要这个样子,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那又怎么样?”我冷笑一声,不再看他,“你是南邢又怎么样?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顿了顿,可随即又一副恍然的样子,“哦,你一定是想着,我是鬼差,也好帮你找找你的凤初,现今在何方做孤魂野鬼,对吧?”
我笑了笑,敛下眸子,“就凭咱俩的交情,我还能不帮你吗?可这事着实只有冥王晓得,所以你找我套近乎也不好使。”
他愣在那里,喃喃说道,“我不找她,我找的是你。”
这时,冥王终于找到了我们的行踪,飞了过来。那神情颇为愤怒,就像是我和他的长生大帝有了奸情,被他发现了一般。
他手里还拿着剑,“长生大帝,你是天上的,我便也尊你一声仙尊,可你却下到我冥府随意调戏鬼差,这若是让天上晓得了,您名声届时可不太好。”
说完将我扯远了他身边,“七叶,你先回去!”
我心里烦闷,转身便朝忘川的方向掠去。
耳边依惜还回荡着他们的打斗声,路过奈何桥时,那里依旧排了长长那个的队伍,都是赶着投胎的人,我想。
这些人喝了汤之后,便会忘记前尘的种种,即便曾经是那般的刻骨铭心,也抵不过一碗汤来得干脆。
我垂下头无声地笑了笑,说什么海誓山盟,说什么生生世世,来这地府走上一遭后,结局还不是都一样,当他们走上桥头的那一刻起,便说明,缘分已然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