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经见亮了，琉月想了想，觉得镇脉山上那一场大战不说也罢，但灵种的事情她必须告诉上官风离。

“陛下，万善大人为何到这里来我不太清楚，但全礼道人他们此行的目的却非常明确。他们是冲着灵种来的。”琉月神色凝重的对上官风离说，“全礼道人跟我说过，这次他要接回到东天清去的人族灵种非比寻常，是他们的天尊亲自指点他来的。”

上官风离隐约听出了琉月这话的意思，但他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试探着问，“琉月，你说那全礼道人是冲灵种来的……那……你们所谓的人族灵种到底是……谁？”

“就是夏妃娘娘刚刚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琉月说完这话，从上官风离眼中看到了无比的惊讶。但很快，上官风离便镇定了下来，他拉住琉月的手，沉声问道，“琉月，你告诉我这些，难道是要告诉我应该将孩子让那个全礼道人带走么？”

琉月皱起眉头轻叹一声，道，“陛下，如我刚才所说，我们妖族与人族之间本来就没有多少往来，那些道士们更是视我们有如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对于人族灵种的事情，我知道的实在不多。那全礼道人跟我说灵种留在这里也许会被其他妖族盯上而有所危险，甚至可能殃及到夏妃娘娘和陛下你，但道士们惯用阴险招数，所以我现在也没法说清到底应该怎么做。”

上官风离闻言心里更加紧张了，没想到两个人说着他们之间的事情，却突然又来了别的问题。上官风离想了想，暂且稳住心神，又问琉月，“那你所说你怀上了朕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又是上官风离整夜都没有忘记的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既然已经知道了琉月真实的身份，那么就不得不想他们真的可以有孩子么？

琉月坐起身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小腹，轻声道，“我去问过万善大人了，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许是因为我在镇脉山顶上受了重伤，伤情未愈，妖力几乎荡然无存，所以才会……才会怀上了孩子……”

“这么说……真的？”上官风离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琉月点了点头，“妖力运行受阻，而且万善大人也看过了……真的……他说这种情况连他都没有见到过……”

一抹喜色在上官风离脸上绽放开来，却随即又消失了。他也坐起身来，拉住琉月的手，担心的问道，“琉月，原来你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是朕不好，没有看出你的异样……这孩子……”上官风离一咬牙，沉声道，“朕不想要。”

琉月闻言就是一愣，她呆呆的望着上官风离，好半天才开口问，“为什么？”

琉月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上官风离会说自己不想要他们的孩子。琉月之前一直在纠结着应不应该生下这个孩子，直到今天她才下了决心，直到今天她才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当她有了决断然后将这个消息告诉上官风离的时候，她却只看到了他脸上浮现出的那一闪而过的喜悦，剩下的，便是无尽的担忧。

为什么？这个理由上官风离再清楚不过，可他却不想说出来。

因为他害怕。

他先是害怕空欢喜一场，再是害怕琉月腹中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最后他还害怕重伤未愈的琉月到底能不能顺利生下这个孩子。

前车之鉴，夏妃在重病之下生下这个孩子就经历了几次生死，如果现在那病床上躺着的人不是夏妃而是琉月呢？这想法从上官风离头脑中一冒出来他就受不了了。

上官风离一把抱住琉月，紧紧的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朕不要孩子，朕只想要你。”

烛火依然在摇曳着，但外面的天空已经亮起来了。上官风离和琉月紧紧相拥躺在龙榻上，谁也没有再说话。

他们都有心事要去仔细想清楚。

上官风离头脑中一片混乱，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先考虑哪件事才好。

夏妃生下的孩子是灵种，虽然琉月给上官风离解释了一下，但上官风离还是不知道灵种到底意味着什么。对上官风离而言，那孩子是自己的儿子，更是夏妃的儿子。夏妃的身份使得这孩子也与其他几个皇子不同，这件事万一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引起两国之间的矛盾。而那道士告诉琉月的事情上官风离也很在意，琉月昨夜跟他说的那些事情虽然都是上官风离第一次听说，但仔细想想，妖族的事情与凡人之间的情况也没有什么不同。道士们与妖族都有仇怨，而这些恩怨在那些妖族眼中很有可能会牵连到他们所有凡人身上。如果这孩子……这灵种真的像那道士所说的那么重要，对方当然很有可能来这里找麻烦。

按照琉月的说法，她已经在皇宫周围布下了结界，使得皇宫中灵种的气息也被隐藏在其中。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真的有人或是有妖族想找灵种，早晚会找到皇宫里来。上官风离扪心自问，到时候自己是不是能够保护自己后宫的妃子，是不是能够保护那孩子。

对与这些人的实力，上官风离只能做大体的估计。他用全礼道人作为标准，这个全礼道人曾经悄无声息的将折子放在自己的龙书案上，不单侍卫们没有发现，事后更是一丁点线索都没有查出来。如果那些对灵种有所企图的妖族们其中有一个有全礼道人这样的实力，上官风离自知他们这些凡人是绝对没有办法取胜的，甚至连预防的办法都没有。

想到这里，上官风离突然有了一种无力感。他看看软绵绵躺在自己怀中的琉月，在她说过那些事情之前，上官风离还以为自己是唯一能够保护她的人，但现在上官风离才发现，他们的世界如此不同。

上官风离有些感慨，哪怕他身为皇帝，却也从没有觉得自己像今天这样特别过。他有了一位狐族地妖的妃子，有了一个人族灵种的儿子，甚至还有了与狐族地妖的孩子。这或许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又或者是上天对他的奖励呢……

天意难违，天道难违，逆天而行，只能招惹祸端，一步之差，万劫不复。

这样一句话突然出现在上官风离的脑海中，上官风离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样身子猛地抽动了一下。

琉月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惊恐的上官风离，急忙问道，“陛下，怎么了？”

“他……他告诉朕了……”上官风离呆呆的望着前方，喃喃道。

琉月皱起眉头拍拍上官风离脸颊，唤道，“陛下……陛下？谁告诉你什么了？”

上官风离扭头看着琉月，对她说道，“那天朕去找过万善，他对朕说，这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冥冥之中是顺从了这定数的安排，所以有些事情朕能够改变，有些事情朕却只能顺从。朕是一国之君，却不是天下众生之主，朕能左右的是你一国子民的命运，却未必能够左右自己的命运。天意难违，天道难违，逆天而行，只能招惹祸端，一步之差，万劫不复……”

没错，上官风离记得当时自己问那将折子放在自己龙书案上的人道士目的是不是要伤害琉月，之后万善脸上露出了上官风离从未见到过的正经，然后对自己说了这样的话。如今想来，万善是知道那道士的目的是要接走夏妃所生的孩子的，他说这话，明显是在告诉自己应该怎么样去应对这件事。

万善告诉上官风离这孩子是冥冥之中的定数，而孩子降生到皇家也是天意，上官风离这个皇上没法改变这份天意。

这时琉月也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经过一场大战之后听可儿告诉他，当时万善是答应了全礼道人一件事情，所以全礼道人才没有再深究那宝镜的事。也许连他徒弟的性命也都用那个条件抵偿了。

万善答应护送灵种平安返回东天清。

琉月记得可儿曾对自己说过，万善大人所做的事情有时候看上去没有什么道理，但实际上他都特定的目的。这么说来，也许他是预见了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所以才提出了那样的条件。又或者是万善大人也想让那灵种顺利返回东天清，所以他才特意出来一趟……

琉月不敢确定万善大人的想法，但既然他还对上官风离说了这样的话，也就是说万善大人是想让上官风离将灵种交给全礼道人的。

也许……全礼道人所说的那些话不是骇人听闻……

可儿说过，他觉得万善大人还隐藏了其他的事情，关于灵种，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

仔细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道士们的谨慎行事，鼠族的异动，还有两位兽王同时出现，这都说明了一些事情。

琉月额角渗出汗珠，她突然觉得自己莽撞的行动似乎真的给万善大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如果没有琉月的突然出现，皇后就不会做出那些骇人举动，而夏妃娘娘就不会惊吓过度以至于患上重病，随后那群小道士们也许就能马上发现灵种在后宫里面，而上官风离也未必对道士们有这么大的成见。不管鼠族到底有什么打算，道士们终究会发现的，到时候出现冲突的也许就只是他们。而镇脉山那边，似乎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动静。至少那个全礼道人不会被耽误，而万善大人也有可能会直接到这里找到灵种……

一切，都因为琉月的出现而被扭曲了。

琉月这时才想到，也许那时万善说出那些抱怨的话是将她所做的事情大事化小了，又或许真的像可儿所说，万善是太喜欢看热闹了。

眼下这一场热闹，倒不如说是乱摊子，全都摆在了上官风离面前。上官风离一直愁眉不展，他需要决断的，是于情于理都超出凡人所能知道的范围之内的事情，那些修者的事情，还有他们妖族的事情，那些冲突与利弊都不应该是上官风离需要知道的。可现在上官风离都知道了，一知半解，可他现在却要凭借着这样的一知半解去为自己的孩子选择一条路。这样一个决断不仅仅关系到那孩子的一生，甚至可能会关系到他自己和夏妃的生死。

他是皇帝，他的生死与国家百姓息息相关。琉月甚至想象不出上官风离会怎么样去做出这样的决断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全子战战兢兢的在外面轻声唤道，“皇上……要到早朝的时间了……”

上官风离不声不响的从龙榻上起身走了出去。

每天他在离开寝殿之前都会在琉月额头印下一吻，可今天琉月却没有得到这轻柔的一吻。一阵心慌涌来，琉月不由得紧紧拽住了被子，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

上官风离起身离去的一瞬间，琉月突然害怕起来了。

昨晚说那些事情的时候琉月虽然也和小心，却莫名其妙的坚信着上官风离就算是知道了一切之后还会和以前一样宠溺她，会和以前一样爱她。可只是这样默不作声的离去，就让琉月内心动摇起来了。

不过这样的动摇只持续了短短一会儿，没多久，上官风离便又回到寝殿，不声不响的钻会到被窝里面来了。

“陛下……早朝呢？”琉月奇怪的问。她在宫中这么久，还从未见到过上官风离不去早朝。

上官风离苦笑一下告诉琉月，他现在无心听那些臣子们的恭贺，现在朝中没有什么大事，今日早朝免了，算是庆祝四皇子的出生。

说完这些，上官风离突然发现琉月一脸不安的望着自己，他微微一笑，在她脸颊印下轻柔一吻，轻声道，“爱妃若是累了就睡一会儿吧，等你休息好了，便随朕去找那全礼道人。”

“陛下是有所决断了么？”琉月看着一夜之间便显得有些憔悴了的上官风离，真是无比心疼。免了早朝大概也是因为他实在无心处理政务，怕出什么错误吧。

上官风离却表现的十分轻松，他点了点头。

结果两人只是躺了片刻，谁都没有要睡的意思，于是他们用过早膳之后便一起前往夏妃娘娘的宫殿去了。

这里已经没有了昨天那样的喧闹，因为御医们都聚集在这里，所以牟妃让奶妈们将四皇子暂时抱到她住的宫中去了，于是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直像是身处事外从头到尾都在昏迷之中的夏妃娘娘。

上官风离和琉月来时，御医们排列着整齐的队伍迎接。那小御医阎庆被安排在了队伍的最前面，所以上官风离看到他的时候也没做多想，点手叫他过来问话。

“夏妃娘娘病情如何？”上官风离沉声问。

阎庆双眼充满血丝，看得出他是整夜没睡守在这里。听到皇上问话，阎庆忍住长叹，跪在地上回答道，“夏妃娘娘她……”话到嘴边，阎庆不由得抬起头看看上官风离和琉月的脸色，见他们神情都凝重无比，阎庆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才说，“夏妃娘娘她怕是熬不过三天了。”

为了生下孩子，阎庆已经将三株天绝草全都给夏妃娘娘喝下去了，而那几颗灵石似乎也都快要耗尽了，生了孩子之后夏妃娘娘的脉象急转直下，就连那些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的御医们都看出来了，现在夏妃娘娘全是靠着那天绝草的余效维持着气息，等药效一过，回天乏术，怕是谁也救不回她了。

阎庆曾经想过要去找万善问问该怎么办，可他匆匆而去，却被那个原本跟着柳妃娘娘的可儿公子给挡在了外面。万善不见他，并且留下话说让他赶快逃命去。

阎庆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还是回到了这里。不管夏妃娘娘是生是死，哪怕到最后一刻，他也要拼尽全力。只可惜，回来之后再与众御医讨论之后，阎庆发现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现在唯一能够想出办法的，似乎就只剩下一直在大殿里打坐的那个道士了。可不管他怎么劝说，那道士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简直就像是木雕泥塑的一般。

这些事情阎庆都没法告诉皇上和柳妃娘娘，宫中的规矩，只要将结果告诉皇上就可以了。而阎庆深思熟虑了之后所得出的结果便是夏妃娘娘活不过三天了。

“下去吧。你们都下去。”没想到皇上听完这话之后居然只冷冷的吩咐了这样一句话，阎庆来不及惊讶便被周围那些御医连拖带拽的给带走了。

上官风离和琉月迈步进到大殿中，偌大的大殿显得十分空旷，宫女太监们也都被上官风离赶了出去，最后只剩下在那里打坐的全礼道人还有上官风离和琉月。

上官风离走到全礼道人面前，冷声说道，“灵种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

全礼道人缓缓睁开双眼，他抬头看看上官风离，又看了看琉月，长叹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冲上官风离躬身道，“贫道乃是东天清天尊门下骊若玄界山全礼道人，受天尊之命来此迎接人族灵种返回东天清，那孩子带着难得的天缘，日后必定能够成为一方大能大圣。贫道知道皇上心有不舍，但您应当为这孩子计，为皇上您自己计，也为这一方百姓计，让贫道带走这孩子……”

全礼道人想好了许多劝慰皇上的话，却没有说完，他看到上官风离似乎一点不为所动，只是冲他摆了摆手。

上官风离冷眼望着全礼道人，问道，“我听琉月说，那骊若玄界山是修者的地方，在那里聚集着许许多多有各种本事的修者，而你们的天尊更是厉害，这可是真的么？”

全礼道人点了点头，他心中暗想，不知这狐妖跟皇上是怎么说的，皇上的态度明显是很讨厌自己这个道士，如果事情不成，他也只能以蛮力抢走孩子了。话说开了，现在狐妖妖力没有恢复，而万善又答应了要帮忙护送，要想得到灵种，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然而就在全礼道人盘算的时候，上官风离又开口问，“你们既然都是人族，想必也有许多凡人所不能的治病救人之法吧？”

全礼道人闻言一愣，修者们到了一定程度就几乎不会得病了，但关于治病救人的办法，他们自然也比凡人精进很多。说不上能够起死回生，却有很多凡人所不能救治的病症都可以由一些修者治愈。

“朕有个要求。”上官风离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立即说，“朕要夏妃母子平安，全礼道人，你如果想要带走朕的孩儿，就要保证连他的母亲也一同救活，而且以后要让他们母子一起好好生活，不得亏待他们。”

全礼道人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难道要他连那将死的女子也带回骊若玄界山么？且不说她那样子还能不能救得活，全礼道人深知骊若玄界山上没有携家带眷修炼的先例啊。让他们在一起生活？还不得亏待他们？这恐怕只能由天尊亲自点头才有可能实现。

只不过，全礼道人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嘴上却没有这么说。

“既然皇上有这份仁爱之心，想要救夏妃娘娘一命，贫道也在所不辞。贫道会将其一同带回骊若玄界山交与天尊，想必天尊会有办法救活夏妃娘娘的……”

上官风离看着全礼道人，听他说完，上官风离微微眯起双眼，冷声道，“朕听闻，狐族兽王万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想必他也该知道去你们骊若玄界山的路吧？”

全礼道人闻言又是一惊，他不由得扭头看看琉月。

这时琉月上前一步，对上官风离说，“听闻万善大人与他们天尊很有交情。”

上官风离点点头，对全礼道人说，“这件事空口无凭，全礼道人，如果你能说服狐族兽王万善出面作保，保朕的夏妃母子平安到达骊若玄界山并且得到朕所说的那些条件，朕便答应你们一同离开。”

这个条件对于全礼道人来说可是相当难办的。首先以他道士修者的身份去恳求狐族做保，这已经不单单是丢脸的事情了，如果传扬回骊若玄界山，他恐怕要受天尊惩罚，要受同门取笑的。其次，那位万善大人怎么可能帮他这么一个小小的道士呢？之前如果不是他们族人做错了事情在先，恐怕不单不会帮助自己，反而会成为最大的阻碍呢。如今再想让他出面，全礼道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他看看皇上，见他一脸冷峻的样子，像是非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可。全礼道人非常清楚这种居于人上的人的脾气，他们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完成，如果有所偏差，他们一定不会退让半步。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为今之计，只好稳住皇帝，然后悄悄偷走灵种了。

全礼道人做了最坏的打算，脸上却一点都没带出来。

“且容贫道去找那位万善大人，贫道定会想办法请他做这个保人！”全礼道人说的像是把握十足一样。

上官风离冷哼一声，昂头朗声道，“你有三天时间去想办法，朕还需先告诉你，想要带走朕的孩儿，就一定要做到朕所说的事情，如若不然，朕将以举国之力诛伐你等道家，不留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