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来,郑秋虽然还有点低落,但多少也恢复了些精神——居然赖床,这个臭丫头。我出去买了早点,回来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一起吃过,然后和她说回去拿东西。她也没说别的,很痛快地挥手让我去该干嘛干嘛,然后毫不犹豫地回去补觉。女人多睡觉有利于美容,不过她只是懒吧?
早上还是有点凉意的。车上人不多,我回到宿舍已经九点多了,宿舍里有两个人还在床上,其它三人都各自在电脑前做自己的事。看到我回来,一致开始起哄,问我昨天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有什么事情不要瞒着兄弟们什么的,结果把对面屋子里的几个人也引过来凑热闹了。我硬着头皮说没什么事,有老乡来了,一起住一段时间,男的,结果他们纷纷表示不信。在哄笑中我随便拿了些衣服和书,装进包里逃了出来,并且还许下承诺过段时间请客还要详细讲给他们听……我真说了会有人信吗。
车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我听着音乐,同时也注意着手机的响动,一路无事地回到了郑秋的公寓。开门进去,她已经起床梳洗好了,没有赖床到中午,意外地是她的样子还没有变化,仍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看到我来,她招手叫我去电脑前面,又有工作要做了。
这次的客户是一个初中生,叫李雨。资料里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信里有一张照片,是她和同学一起拍的,背景是教室,笑得挺开心,看起来也不像是被孤立或者被欺负的样子。具体的问题只说是晚上会做奇怪的梦,梦里一团白,什么也看不见,别的就没有了。
“只是普通的做噩梦吧?”郑秋问我的意见,我如此回答道。“看到过什么白的东西,结果晚上就梦到了?”我仔细想了想。“不会是看黑板眼花了吧?”
“不无可能。”郑秋点点头。其实我是半开玩笑地说的,不过她这样一来,我反倒不能否认了。
“但是也不排除是别的原因。”郑秋继续思索着说。看来她根本没把我说的当一回事。“梦是连接着不可知领域的,有可能会有奇妙的力量。无论如何,还是见面谈谈吧。”
这就是结论了。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学生放学之后的时间。我打开书随便看了看,因为逃课太多,大半都是没翻过的,期末考试还要考,尽量看一点是一点吧。郑秋还是在电脑前磨时间。快到五点钟时门铃响起,我去开门,郑秋把茶几收拾了一下,倒了水。
来的是一个小女孩儿,齐耳的短发,很是伶俐,长相一般,不过毕竟青春无敌,皮肤也很好。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大概是校服吧。上衣的拉链敞开着,里面是件紧身的棕色马甲和白衬衫,衬衫的顶上两个扣子开着,露出胸前一大片肌肤,若隐若现能看到沟——现在的小孩子发育得真好啊,胆子也不小,这么冷的天还故意穿成这样,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典型。胸前挂着一个扇贝形状的挂件。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还是老样子,客户坐一个单人沙发,我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郑秋坐在中间的长沙发上。李雨开始以为我是郑秋,知道实际情况之后显得很是好奇,因为郑秋现在的样子和她的年纪差不多。两个小女生开始叽叽喳喳地聊起来,互相问些没什么价值的问题,像是父母的工作,住的环境之类的。我插不上话,在一旁自顾自地喝水。
坐着无聊,我开始打量起小姑娘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坠子。向来我对这类装饰品都很喜欢,而且偏好自然和粗犷的风格,对于金银类饰品的精雕细琢并不是很感冒。虽然离得远了些看不清楚,但是那个坠子应该就是一片贝壳,年代也很久了,本来应该是珍珠白的贝壳有些发黄。没有看到平常的贝壳类饰品表面涂上去的那种釉质,看来并不是市场上买的。贝壳打磨得很精细,再加上长年佩带,整个看起来光滑晶莹。没有其它装饰,简单地穿了一根红绳挂起来。说起来,好像什么武侠小说里有个贝壳打磨的信物来着……
我刚有点走神,李雨突然转向我大声说:“大叔,你看够了没?”
我一愣,然后才明白,从别人的角度看来,我一直盯着小姑娘的胸部看了半天。再者说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大叔”……我涨红了脸,还没想好怎么辩解,却是郑秋替我打了圆场。
“你误会了。”郑秋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说:“这个大叔……”
喂,你也叫我大叔么?你不是还比我大一岁?
郑秋当然不会听到我心里的吐槽。“这个大叔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其实我也一直很在意。你的那个挂件,贝壳,有什么来历么?”她伸手指着李雨的胸口。
哦?郑秋也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这个?”李雨有点不好意思,冲着我笑了笑,然后把那个贝壳举到眼前。“这个是我的护身符,前几年从我妈那要来的,听说是当初我爸送给我妈的定情信物。当时他们还在高中,我爸去旅行在海边捡到的,然后自己磨好的。”
郑秋扶着下巴深思了一会儿,然后问道:“说说你的梦吧。你说只能看到一团白?你能感觉到自己存在吗?还是只是在看?”
李雨回忆了一下,然后开始慢慢说起来:“我自己是存在的,不是那种一直在看的梦。我在梦里大概可以行走,可以说话,但是只能看到一团白,有点像是……雾。”看我们都没有说话,她又说道:“但是雾不会有那么浓吧,我把手贴到眼前都看不到。也没有声音。倒是感觉有点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就醒了。”
郑秋点点头,然后问道:“每天都这样吗?”
李雨摇摇头。“两三天一次吧。其实我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不过不会这么频繁,也没怎么注意。”
“有做其它的梦吗?噩梦呢?”
“其它的梦倒是有,没做过噩梦。”
郑秋又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最近有受过什么惊吓吗?比如看过恐怖小说或者电影,或者遇到什么事故之类的?”
李雨迷惑地摇摇头。
“班级的气氛怎么样?”
“还好啊,挺开心的。”李雨思索着说。“不过最近……不太好形容,好像大家都有点浮躁的感觉?”
“这样啊……”郑秋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梦中看到的‘雾’,应该是对你的保护吧。”
“保护?”李雨问道。我也听不明白。
“做梦是正常的,做噩梦也是正常的。”郑秋慢慢说着,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可能你最近遇到什么事情,你自己不知道,但是却会让你在潜意识中害怕吧。为了保护你不在梦中被吓到,所以才会有那团雾挡住你的知觉。”
“保护我?”李雨有些兴奋起来了,这个年纪的孩子真是不知深浅。“那是什么人在保护我吗?”
郑秋笑了,笑得很温柔。“就是你的父母。”她伸手指向李雨颈中的贝壳挂件。“这片贝壳虽然不值钱,但是其中凝结了你父亲对母亲、和你父母对你的保护之心。就是它的力量,保护着你在梦中平安。你的家人深爱着你啊。”
李雨有些脸红。我看向郑秋,她的眼神很温柔,却也有些落寞。
事件至此结束,郑秋也没有收钱。因为时间不早了,虽然李雨对郑秋很好奇,郑秋还是打发她回家去了。我送她出去,然后回到房间,郑秋点了支烟默默坐着。
“……你父母还在帮你找办法吧。”我轻声对郑秋说。
“我知道。”郑秋淡淡地说。“只不过有点想家。”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陪着她坐着。
过了一会儿,郑秋突然问我:“那个贝壳是从海边捡来的吧。你从这能想到什么?”
她的话题转换让我有些意外,不过我还是想了想,回答道:“贝壳……海……海鲜?”
郑秋“噗”地喷出一口烟,又咳了两声,似乎呛到了。喝了口水,她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你这个吃货。那个贝壳里面是妖物。”
“妖物?”这个实在是出乎意料。“为什么没对她说?”
“因为对她来说是好的,如果和她说‘妖物’这个词,会吓到她吧。”郑秋慢慢说道。“再说我也没说谎,确实是那贝壳里的妖物保护着她,只是没有说全。”
我想了一会儿她的话。“那到底是什么妖物?”
“是‘蜃’。”
“……‘海市蜃楼’?”
“就是那个。因为爱召唤来的妖物。”她笑起来,看起来很开心。“听上去不错?”
我没有说话,只是在想,如果以后多一点这样的工作,能让她暂时忘记不开心的事,该有多好。
之后我们叫了外卖当作晚饭,消磨时间到该休息的时候,还是她先去洗澡。我在客厅看了会儿书,觉得有点犯困,向后靠在沙发上,突然一下就失去了意识。
等我恢复意识,我已经站在大街的正中。周围看了看,借着明亮的月光,我认出来这就是我所在的城市。但是大街上空无一人。没有风,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开始慢慢在街上走。到处都看不到人影,于是我明白了这只是梦。在这个人满为患的城市里,不可能存在走上十分钟还是找不到人的地方吧。我笑出一点声音,在这空旷的地方感觉有点恐怖。是因为李雨的事情影响了我的心情么?
抬头看去,今晚的月亮特别的亮……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一直觉得异样。城市里的灯光完全没有亮起来。我向四周看去,钢筋混凝土的方块包围着我让我觉得喘不过气。一盏灯光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气息也没有。
死城。
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感抓住了我。虽然知道这是梦,但是我还是茫然失措。
“果然如此。”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传入耳际。我猛然转身,在我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老人。穿着似乎是汉服的白袍,须发皆白,胡子垂到腰间,皮肤上的皱纹多得出奇,眼睛很亮,站得也很直。看不出年纪,却让我觉得他从太古时代就已经存在了。
“你是谁?”我问道,不知道有没有发出声音。
“我就是你们所说的‘蜃’。”老人的嘴似乎没动,但是我确实听到了声音。从他身上感觉不到敌意,但我还是很警惕。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道:“你说‘果然’是什么意思?”
老人说道:“是因为你所拥有的‘虚幻之眼’。”
我不明白。“虚幻之眼”是什么?像写轮眼或者直死之魔眼之类的东西么?要说我有什么特殊的话,也只有郑秋所说的“妖物”吧?“是在说我身上的妖物吗?”我问道。
“你很聪明,不过目光狭隘。”老人平静地说,让我有点别扭。“在那个小姑娘身边久了,你只知道这一个角度。在她看来,你们都被妖物附身了,但是在我看来,那只是你们自己的‘力量’。”
这个说法让我很吃惊。按照老人的说法,一切妖物都只是‘力量’?
老人双手张开。“我带你来到的,是李雨的梦。我用迷雾把梦隐藏起来,不让她看到。你的双眼看不到真实存在的雾,却能看到虚幻的梦境。”
所以叫做“虚幻之眼”?字谜一样的说法。我看向四周,尽管是一座死城,但是也不至于需要完全隐藏起来吧。“为什么要隐藏这个梦?”我问道。
“李雨有着特殊的力量。不过她自己并不知道。”老人没有直接回答我。“如果从姓郑的小姑娘的角度来说,李雨的力量叫做‘轮回’。现在她的能力不强,只能在梦里看到曾经发生过的事。或者说,是将要发生的事。”
这不是矛盾吗?‘曾经发生过’和‘将要发生’是一回事吗……我突然想到老人刚刚的话。“‘轮回’?”
“没错。”老人还是面无表情。“从我的角度来看,这就是‘预知’。”
我向周围看了看。“你是说……将来会变成这样?死城?”
“‘死城’?不错的说法。”老人点点头。“就是这样。而且时间不会太久了。”
我真的开始战栗起来。老人也没有再说什么。我深呼吸了几下,稳定住心情,然后问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个?我要做什么来改变这个未来吗?”
老人摇摇头。“预知是正确的,她看到的未来不会被改变。”
那这就是为了让我事先害怕吗?如果在不可抗拒的力量下死掉,我会坦然接受,但是事先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哭着等死吗?
大概是我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吧。老人的胡子动了动,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说:“不用那么紧张。你还是太狭隘了。”
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李雨的预知是正确的,但是我为了保护她,把她的梦隐藏起来了。”老人平静地说着。“换个角度来说,她所预知到的,只是一片迷雾。或许这也就表示,未来还不确定吧。”
老人的话让我觉得好像突然开阔了。然而老人的影像渐渐模糊起来——不,是我的意识又模糊起来了。
“在‘预知’的眼前出现了‘遮挡视线的迷雾’,或许是有其意义的。”老人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那么,在‘绝对真实’的身边,出现‘虚幻之眼’,或许也是有意义的。这就是我带你来的目的。”
我清醒过来,还是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还能听到郑秋淋浴的水声,梦里的一切好像没有花多少时间。我把书合上,然后开始回想刚才的经历,一切都清清楚楚,并不像普通的梦一样会模糊。
郑秋吹干了头发,穿着睡衣从浴室里出来。我看着她去倒水。“虚幻之眼”既然是在说我,那么“绝对真实”指的就应该是郑秋了。这是什么意思?
郑秋发觉了我的异样,转身问我:“怎么了?”
要对她说出来么?那种可怕的未来?这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在吓她吧。
“没事,有点走神。”我站起身。“那我去洗澡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