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程萧的书房，他让我坐在他对面，然后把烟灰缸推到桌子中间，示意我可以抽烟。我点上一支，他也抽出一支雪茄点上。
“派给你们那边的人怎么样？”他问道。
在程雯刚刚搬到上面时，曾经指派了十几个人，专门为她办事。实际上更多的是监视她的行动，而且恐怕来自不同的势力，我们都心知肚明。不过也没理由拒绝，毕竟方便一些。反正只是底下干粗活的，看不到什么机密，平时也不会在眼前，我们也没有太在意，随它去好了。
程萧只是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渐渐地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包括上学和工作的经历，没有必要在这上面说谎，我也就照实回答。他虽然表情不多，但是很和蔼，感觉上像是一个有点古板的长辈在关心晚辈，而不是家主和管家的关系。到底是一家之主，笼络人心上也有其独到的地方。
他在打发时间，因为他还在怀疑程雯是不是真的离开了。继续着没意义的话题，我扫了一眼墙角的座钟。程雯是在九点钟左右出发的，到机场需要大约一个小时。郑雪宜和孟东乘坐的飞机预订在十点半左右到达。现在已经过了十点，如果要发生什么，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话说回来，”程萧用不在乎的语气说道，“你不是把头发染成红的了么？”
从意想不到的方向飞来了一颗炸弹。在我还小的时候，家里和学校都管得很严格，染发是绝对不允许的；到了长大以后，也没兴趣去搞这种特立独行的东西。唯一的一次染成红发，是在我读研的时候——我和程若樱在一起的时候。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既然连这种事都知道，果然他和程若樱的消失有关。
我很快恢复了平静，不过那短暂的动摇并没有逃过程萧的眼睛。他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果然是你。难怪我觉得眼熟。你到程家来，有什么目的？”
我到底有什么目的呢？我也说不清楚。因为突然被触动了心底的往事，一时间思路有些混乱，我没有回答。
“你是来报仇的么？”他的声音阴森起来。
“报仇”，他用了这个词，那就说明有仇可报。是他杀了程若樱么？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根据程雯的印象，程若樱在家族里和她原来的地位差不多，只是下层人员，也没有傍上哪个上层的人。作为一家之主，没有道理去杀害一个能力不强、没有靠山又无足轻重的女孩子；就算杀了，也没有必要抹掉她的资料。假如我问他，他会告诉我吗？然后杀了我灭口？
在完全想不到的情况下，居然得到了这样的线索，我却没有什么感情上的起伏。这些事情早已经成为历史。真正重要的，还是现在，和在我身边的人。我摇摇头，把思路从铺天盖地的回忆里拉回来。
“我是领薪水的。会到这里来，是偶然而已。”我的声音有些嘶哑。“再者说，就算我有什么目的，这很重要么？”
程萧发出一阵冷笑：“不重要。”
他很轻视我。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像我这样的外行人，和地上的蚂蚁一样没什么价值。我耸耸肩，同时意识到我的动作已经不再僵硬，恢复了正常。
“是你挑拨程雯杀了程小龙？”他逼问道。
他会猜到这一点我并没感到意外，简单的排除法而已。不过我还是假装愣了一下，笑着回答：“家主真会开玩笑。这不是您的手笔么？”
程萧冷哼一声：“还要装傻么？”
当然要继续装下去了，我在心里想。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连程雯也会搭进去。我不知道程远志和程琪会不会在听着我们谈话，所以在任何时候，都不能露出破绽。
“不，这个……”我想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虽然这不是我应该参与的事，不过我想如果您和雯小姐商量好，由她来顶倒也不是不行……”
实际上我们的谈话根本就没对应上，只是各说各的。程萧不作声，冷冰冰地看着我，好像在看小丑。无所谓，我又不是表演给他看的。
“只是理由还要好好想想。”我说。“虽然雯小姐刚回来时和龙少爷有些冲突，不过当时也算是占到了便宜，没有道理要杀了龙少爷。再者说，以雯小姐的小孩子脾气，要是有那种想法，肯定不会等到这几天才动手的。”
“你果然是来报仇的。”程萧慢慢地说。“故意挑起事端，好让我们自相残杀，是么。”
“我疯了，做这种事。”我苦笑着说。“到底怎么回事我还不知道呢，要是真这么做不是找死么。何况，我也不是那么专情的人。”
这倒不算是谎言。程萧盯着我看了好久，我也平静地回望着他。打破宁静的，却是从门外传来的声音，说着程萧刚才的台词：“你还要装傻么？”
我转过身去，看到程远志和程琪推开门走了进来，于是起身退到一边。我不确定他们刚才的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程萧说的，不过他们进门后直接走到程萧面前，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让我松了口气。程萧也一脸警觉地站起身来。
两个人都杀气腾腾。程远志没什么变化，程琪的变化让我吃了一惊。几天不见，她的头发变成了花白，两颊也凹了下去，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年，憔悴了很多，脸上却带着疯狂的笑意。时机已到。我慢慢地向外退去，尽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你们还是不相信？”程萧大声说，好像这样会更有说服力一样，然后转向程琪。“我有什么理由要杀你的儿子？”
“装得挺像。”程琪笑着，混身都跟着抖起来，明显不正常。“可惜呀，那天晚上，程雯和这小子翻云覆雨，根本抽不出身。”
这消息是谁透露给她的呢？程笑笑不太可能直接告诉她。如果是程笑笑通知了程铁云，程铁云也没道理会告诉程琪。他一直尽力在找程雯的麻烦，不可能会故意把矛头从程雯身上引开。所以可以断定消息不是从笑笑那边泄露出去的。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遮遮掩掩，可是知道的人应该不多——不对，我没有回到下面去住，这一点已经足够引起猜测了。这么说来，最有可能的渠道还是李伯。程伟强绝不像他所表现得那样中立和不管事。
不管怎么说，在现在的情况下，程琪说出这件事，已经让程萧无从分辩了。我一直忍着没有提起，就是因为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会更有说服力。这一场争斗已经无法避免。太好了。
看到我露出的笑容，程萧急怒之下，抬手指着我，说：“你……”
他没有说完，程远志已经出手了。不知道是程远志误会了他的动作，还是觉得机会到了，突然向程萧推出一个巨大的火球。程萧猝不及防，只是在周身燃起火焰防护，挨了个结结实实。在封闭的空间里的巨大爆炸声让我双脚一软，还没有倒下，一阵冲击袭来，直接把我推出好远摔在地上，胸口好像被铁锤砸了一下那样难受，有一瞬间连意识都模糊了。
这群怪物，我在心里咒骂着。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他们动手，就已经完全没有我能插手的余地。虽说我可以为了程雯去死，但是能活的时间长一点毕竟是好事。什么风度，尊严，全都不顾了，我强打起精神，连滚带爬地向外逃去，头都不敢回。后面传来乱七八糟的打斗声，有怒吼，有爆炸，有金铁交击，还夹杂着程琪病态的笑声。
出了门，我也没有站起身，继续爬向楼梯口。电梯是肯定不敢用了……刚想到这里，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响过，整面墙都断了，一大块水泥直接拍在我背上，让我闷哼了一声，动作也停了下来。缓了好久，才有力气起身，虽然后背很痛，不过似乎没伤到肋骨，不怎么影响行动。抬头看去，墙体在半人高的地方断开，要是刚才我没爬着走，恐怕就被腰斩了。天花板也开了几个口子，看得到天空。
我定了定神，继续向前爬去。问题是那三个人并不是呆在那间屋子里对殴，简直是天上地上立体作战，墙壁、地板、天花板在他们眼中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害苦了我。最危险的一次居然是从下面打破地板穿了上来，离我不到一米，惊出我一身冷汗。这可一点都不酷，我一边对自己说一边绕路，爬行着向楼梯口前进。有些地方已经起火，渐渐开始蔓延。我有时还得抱着头趴在地上躲避。感觉好像永远都到不了一样。
虽然他们打得很激烈，速度也快得几乎捕捉不到，我还是断断续续地看出了些端倪。程萧被压制，但是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看来排名第一的程远志并没强过程萧太多。程琪则是凶狠异常，不过反应有点迟钝，反而没什么威胁，应该是心情不稳定，实力发挥不出来。
好不容易看到楼梯口，这边还没怎么被波及。我刚刚松了一口气，突然一阵巨大的震动传来，我赶紧又抱住头趴着。过了一会儿，震动停止了，我抬头看去，发现楼梯间已经被什么东西压在下面，封死了我唯一逃生的路线。
我看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一只兽爪。开始时没有分辨出来，是因为它太大了。像是猫科动物那种爪子，带着浅蓝色的毛发。仅仅一片趾甲就和我差不多大。我顺着爪子向上看去，被楼板档住了看不到这东西的全貌。然后从上方传来一阵长长的嗥叫，震耳欲聋。
这下真的是无路可走了。我愣了半天，却笑了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应该做什么。那只爪子从我眼前挪开，留下一个大洞。我爬到边缘看了看，根本没办法爬下去。犹豫了一阵，我干脆站起身往回走。上层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视野很开阔。我找了个离他们远些的角落坐下，从怀里摸出已经快被揉成团的香烟盒，找到一根还比较像样的，掏出打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这时我才看清了那个大家伙的样子。头和身体有点像狮子，不过全身的毛都是蓝色的，还有一对雪白的羽翼。要是变成小猫那么大，说不定很可爱，可是放大到这种程度就只剩下恐怖了。这是什么鬼东西。好在它的动作似乎不是非常灵活，三个人都围着它打斗，影响范围没那么大，也让我能多活一段时间。
因为有一段距离，三个人又都在周身燃起火焰，我根本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只能看到火红的人影。又看了一会儿，我渐渐看出点名堂来。那只怪物一直在用爪子和牙齿追逐着其中两个，不过速度不够快碰不到。这样看来，这怪物应该是程萧弄出来的。程远志和程琪似乎对那个怪物没有什么想法，一直试图绕开去直接攻击程萧。程萧也一直利用那只怪物和他们周旋。这局面还真说不好对哪边有利。
我向周围看去。估计楼里的人早就跑掉，在很远处的路上聚集在一起观望着。这么看来，我还是特等席呢。我把烟头丢到楼下，再点上一支。
当然我也没有安稳多久。当他们渐渐打到我们这边时，我只能绕到另一个角落里。就这么换了好几次地方。他们似乎打不完了。
他们又向我这边靠近，又得换个地方了。刚刚有这个念头，那只怪物突然飞了起来，一爪把一个人影拍出好远。从那声短促的惨叫来看，应该是程琪。而与此同时，程萧脱离了怪物的范围，被程远志抓住机会贴近，用火焰的长枪贯穿了胸膛。紧接着，那怪物翻身落了下来，一口把两人一起齐腰咬断，大嚼特嚼起来，发出的声音让我有些恶心。
转瞬之间，三败俱伤。不得不说这已经是我们想过最好的结果了。可是没等我泛起高兴的念头，那怪物已经吃完了两个人，四处看了看，一双金黄的眼睛已经盯上了我。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回头看了看，已经站在边缘，无路可退了。
程萧已经死了，你不会识相一点自动消失么？我在心里咒骂着。可是它没有消失的征兆，反而一步步向我靠近。难道我最后的结局就是这样了？像那两个人一样，被它咯吱咯吱地吃掉？它已经走到我眼前，我抬头看着它那带血迹的獠牙。
“去你妈的。”我咬着牙说。“老子宁可摔死。”
我向后跳了一步，一阵失重的眩晕感向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