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迷蒙的光影。
母亲的面容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染了满鬓的沧桑,眼角有清浅的皱纹,只一双眼睛,饱含了慈爱与期盼,温柔地望着叶爻。
她独自站在门口,看母亲微笑着抱着蛋糕。
蛋糕上燃满了蜡烛。烛光是金色的,暖融融的,把她的眼泪都融化了,滴落在不知名的黑暗里。
“我这是……在哪儿?”她张开口,想问,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她记得,她和沈非花他们一起爬出了悬岩洞,之后看到一大团明亮灼眼的光,她禁不住闭上了眼,之后意识便突然消失了,再睁眼,眼前竟是这样一幅情景。
无数次梦里见过的,母亲的身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她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掐了掐自己的脸。
好疼。
她却笑了,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十二年的执念。
每到夜晚,梦寐最深处,她总会一个人回到那个幽暗的陋巷,那个狭窄昏暗的楼道,空气中充斥着腐朽的味道,她闻着却觉得安心,站在那破败不堪的铁门前,她仿佛可以望见家里老灯昏黄的光。
她轻轻吸了吸气,仿佛能嗅到院子里丁香花的淡淡幽香。每逢盛开时节,当清风如温柔的手掌抚过眉骨,那一树翠绿间便绽放出浅紫色的小小花朵,像是一个个明亮的笑靥。
她记得,卓一谷似乎说过,这个大陆上的某个角落有穿越时空的地方,难道他说的是这里?
难道是上天终于开始怜悯她让她回去了?
她眨了眨眼,将泪珠洒落,眼前景象越发的清晰,母亲向她笑,抱着蛋糕。
她抹一把脸上的泪水,欢喜地一笑,向前踏一步,准备投入母亲的怀抱,那个幻念了十二年的怀抱。
她想问,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婶婶家有没有再来为难母亲;她想问,父亲走后的那个雨夜母亲腿上遗留下的病痛如今可还复发;她想问,她走了这么久,母亲吃得好不好,远离市中心的破败小区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经常停水;她想问……
突然,她迈出的脚步在半空中一滞。
她睁大眼,呆呆的看着眼前逼真的情境,慢慢收回了脚。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轻轻撞了一下。
一瞬间。窒息般的疼。
母亲忽然开口了,她含笑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爻爻,你都回来了怎么还不进来,你不是说好了和妈妈一起吹蜡烛切蛋糕的吗?”
那样殷切的期盼,那样完美无缺的笑容。
叶爻身子微微一震。
眼泪顺着脸颊不争气的再次流淌而下。
她深深吸气,指甲狠狠地陷进掌心的肉里,鲜红的血一滴滴坠落,她却感觉不到疼。
心里拼命地响着一个声音:“不能!你不可以过去!那一定是个陷阱!”
对面,母亲的笑容渐渐化为了悲伤,目光里一丝令人心疼的绝望,“爻爻,你为什么不肯回来?你知道吗?妈妈有多想你!”
叶爻晃了晃。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违背过母亲的意思。
小时候,和邻居家的孩子在楼下玩,有一次天渐渐黑了,她贪玩,躲在小区的假山后面和那个孩子捉迷藏。
那时候光线很暗,她一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整张脸重重摔进泥土里,全身疼得几乎抽搐,她咬着牙爬起来,突然看到母亲满眼的泪水站在她面前。
她忽然很害怕,怕母亲那样的眼泪。
从此她再也不敢晚回家。
而现在,母亲端着蛋糕,那样殷切的看着自己。
突然一阵风吹过,她抖了抖,下意识地担心起来,母亲这样站在门口,会不会冷?
她立即便要狂奔过去,笑着说:“妈,你等等,我这就过来……”
此刻,华云山的广场上。
风长老看着对面的施施然坐着的顾西陌,忽然淡淡道:“顾相莫非就那么有把握,那个少女一定就能通过?”
青山帷帽的男子正含了抹浅笑悠然品茶,闻言轻轻一勾唇角,悠然道:“那自然要看她自己的造化,长老怎么倒好像比在下还要心急?”
风长老一窒,被顾西陌说中心事,顿觉面子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罢了,谁让她是那个人的继承人呢。
不管怎么说,那个人,曾是他心中最敬佩的人啊。
顾西陌却不再看风一兮的神色,只自顾自品茶,日光下连那执着茶盏的手指也莹然如美玉。
他目光清浅,倒映在茶水中,仿佛有层层醉人的涟漪。
突然,他拿着茶盏的手一抖。
顾西陌心中一震,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暗感应,不禁一惊。
他微微垂下眼,细密眼睫下目光深沉,玲珑九曲的心思在掩饰的情绪下轻转。
谁也看不到,那隐在淡青锦袖内的手心里,微微闪烁起微红的光芒。
那仿佛能蛊惑人心的眼神里,霎时间流光溢彩。
就在这时,叶爻迈出的脚步再次顿住。
手心里不知怎么突然升腾起一股极其温和的暖流,她有些诧异地抬起左手,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闪烁着淡红色光芒、繁琐复杂的图案。
那形状像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图腾。
叶爻微微皱眉,用力搓了搓左手,那光芒却怎么也不肯消失,只是那股暖流在她身体里流淌,瞬间已经遍布全身各大经脉,似乎要与她融为一体似的。
叶爻怎么也不记得自己身上什么时候被人种下了这么个东西。
她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毫无头绪。
算了,看起来这似乎不是什么伤害性的东西,先带着,出去再说。
她甩了甩头,突然发现自己意识似乎比先前清醒了许多。
那股暖流在自己身体里异常活跃。
叶爻叹了口气,抬头,突然惊讶的发觉,眼前的情景竟然消失了。她一惊,下意识喊道:“妈,你在哪里?”
身体突然没了重心,不知跌落到了什么地方,只听得耳边响起沈非花粗豪的嗓门。
“叶爻!你要是没死就给我醒过来!”
叶爻猛地坐起身,见沈非花正举起巴掌,叶爻一皱眉,抬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没好气道:“你干什么?”
沈非花瞪大了眼睛,愣了一瞬,突然俯下身,抱住她的大腿嚎啕大哭:“丫的你终于醒了!你没死,这真是太好了!老娘还以为你丫急着去见塔拉玛了!”
叶爻错愕,“塔拉玛是什么?”
沈非花一愣,忽觉失言,急忙道:“我胡说的,不过是个异族的小毛神而已……呃,你怎么突然醒了?”
“我怎么了?你刚才似乎要打我?”
沈非花竖起眉毛,“你还说呢,你丫再不醒我就准备搧你巴掌了,直到搧醒你为止。”
叶爻作势踹了她一脚,没好气道:“刚才怎么回事?我怎么忽然昏过去了?你们怎么没事?”
沈非花抱着胳膊,边回忆边道:“刚才我们和你一同上来的时候,你就不知怎的突然昏了过去,我们还以为你是太累了,结果却发现你很久都不醒,而且嘴里开始说胡话,这才想办法要叫醒你,这四周有水声,我们猜大概是有瀑布。”
她担忧地摸了摸叶爻的额头:“你没事吧?”
叶爻这才听清,周围果然有隐隐的水声,有些烦闷地晃了晃头,勉强笑道:“没什么,我想我大概是撞进了绮虚幻境。”
“绮虚幻境?!”沈非花失声惊呼,“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遇到了?”
叶爻摇了摇头,把头埋进膝盖里,闷闷道:“非花,我心里很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要不你们先往前走吧,我马上就跟上来。”
叶爻忽然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靠在树上昏昏欲睡的小布丁,轻声道:“非花,此地不宜久留,我看着四周已经没什么人了,你们莫要因为我耽误了前程,快去!”
沈非花犹豫了一瞬,点点头道:“好,你一定要尽快跟上来,我和小布丁在前面等着你。”
叶爻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沈非花带着小布丁离开了。
叶爻静静闭上眼,细心听着四周风吹叶落的声音,心中渐渐冷静下来。
方才幻境中母亲憔悴的面容仿佛还在眼前。
她不敢想象,自己离开这段日子,那个世界过去了多久,也不敢想象,母亲是不是还如刚才那样在家门翘首期盼女儿回家……
会不会,即便她找到了穿越时空的法子,一切也都已经来不及了呢?
想到刚才的一切,阵阵凉意顺着脊背慢慢爬上来,她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左手的手掌,却发现那里一如既往的光洁,并没有刚才幻境里看到的那抹红光。
方才,仿佛只是个梦。
是的,刚才的幻境突然点醒了她,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另一个时空,她还有自己的母亲,含辛茹苦把自己带大、忍受无数寂寞煎熬的母亲。
过去的十二年里她一直逃避着这个问题,因为她清楚,自己能回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当她得知有能够反穿回去的可能是,那颗久违的思乡之心像是突然得到了新鲜的血液,开始在小小的胸腔里猛烈地跳动起来。
每跳一次,都是一次心痛。
叶爻缩紧了身体,把头深深埋进黑暗里。
这一刻,她独饮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