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背上的男子听了她的质问,却陷入了静默。
气氛仿佛要凝固一般,有种诡异的安静横亘在刚刚经历完生死的两人中间。
叶爻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他的。
良久,他一声悠悠叹息,疲倦地声音低哑地响起:“生死关头,姑娘何必苦苦相逼?这世间无数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心头猛地一跳!
待要细问,他忽然闪电般劈手夺过她掌中短剑,她惊呼一声,完全没想到玄影如此重伤之下还能提得起力气。
紧接着,有利刃划过肌肤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莫名地瘆人。
玄影似乎并不在意,抬起自己的手腕,鲜血小河般滴灌在那石门下方的缝隙间。
叶爻不知为何,在玄影若无其事忍受割腕痛苦的一刹那,心头犹如被谁狠狠揪了一下。
这个人,他对自己、对别人,从来都如此狠辣吗?
她疲惫地支撑着身体,目光有些涣散的看着眼前的黑暗,感觉到玄影的鲜血一滴滴灌注在石门缝隙间,血腥气越发的浓重,玄影身上自带的那抹浓郁的异香仿佛是与血液融合一体的,也越发的扑鼻。
他忽然轻轻敲了敲她肩膀,低低道:“拿好自己的武器。”
她内心苦涩,接过。
大概是终于饱饮了鲜血,那道石门犹如一只巨兽,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缓缓的向上开启。
眼前是淡淡的白雾。竟已是初晓晨曦。
叶爻眯了眯眼,深吸口气,背着玄影,缓缓走了出去。
石门在她出去后又再次闭合。一切归于沉寂。仿佛从未有人将它打开过。
叶爻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来到外面,看到眼前景象忽然一怔。
眼前草木葱茏,景色隐隐的熟悉,这是……
这里居然是朝霞峰的后山!
叶爻哭笑不得,原来在里面走迷宫似的绕了那么多圈,出来时只到了后山。
陆鸿涯他们就算想破脑子恐也想不到如此玄异的密道居然只通向距离天机阁数百米之遥的朝霞峰后山,看着出口隐在乱树丛中,极其不易为人察觉。
真是佩服那个建密道的家伙了。
她回头轻轻唤道:“喂,还活着没?到地方了。”
背上没有声音。
叶爻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偏头,借着清晨日光,看到那男子额头濡湿的发,和那紧闭双眼上微微轻颤的睫羽,细密乌黑,缀着细小的汗珠,而他唇色几乎透明。
他脸上戴着半张面具,叶爻看不见他的脸色,但想来也是极为苍白的。
她忽然抬起手指,轻轻握住了他面具的边缘。
一只微凉的手掌突然握住了她抬起的手。
叶爻身子一僵。
玄影的声音疲倦里带了丝笑意:“别闹。”
叶爻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将他从自己肩头卸了下来,他闷哼一声,身子摇晃了一下扶着树干站住。
叶爻淡淡道:“看来公子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昨夜之事虽是拜公子所赐,但看在是你多次救我又指导我出来的份上,你重伤在身,我此刻也不屑于趁人之危,华云山庄并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我奉劝公子还是尽早识趣离开,否则被人发现必受极刑,华云山有的是折磨人的方法。”
玄影靠着树的身子疲倦的向下滑落,微微闭着眼,低笑道:“姑娘难道真的舍得将在下抛在这里、甚至是送去给陆鸿涯?”
他绸缎般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身上,衬得那如雪般的肌肤异样的惊艳。憔悴疲倦神色间透出淡淡的蛊惑。
叶爻盯着他,突然道:“我想问你,你是不是……”
叶爻刚想说出自己的疑问,玄影忽然剧烈地一阵咳嗽,他身躯随之颤抖,忽然一偏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身子虚弱的倒向一边。
叶爻一惊,忙上前接住,险些惊呼出声。
那玄色锦袍入手处竟是一片冷湿,叶爻摊开手掌,竟已被血染红。
毕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受伤流了这么多的血,她有些无措,他整个身子便已绵软地靠在她身上。
似乎是晕过去了。
叶爻顿觉欲哭无泪。
低声咒骂两句,她小心翼翼地将玄影扶起来,重新背到了背上。
大脑阵阵眩晕感越发强烈,叶爻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在半途也这样晕死,她想把玄影扔下,可如果她这么做了,内心那个疑问可能就再也没有答案了。
总不能背着这个家伙返回弟子居所,她有些踌躇地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听玄影轻轻道:“在后山山脚,不远处有个小木屋,去那里,不会被发现。”
“你为什么那么了解?”叶爻诧异地问了一句。
许久没有回音,她一回头,果然玄影又昏了过去。
这人伤成这样之前居然还强撑着跟她说笑,硬要作出一副从容模样,难道不会觉得辛苦吗?
叶爻叹了口气。
走了不久,果然见前方树木掩映间一间低矮简陋的小屋,屋前种满了花花草草,矮架上有几件晾晒的衣物。屋顶上面正升起冉冉炊烟,显然是有人正在里面居住。
只是这小屋地处偏僻,又在后山隐蔽处,一般人很难发现。
叶爻不禁奇怪,华云山上为什么会有人住在这么一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偏僻角落,而且从这附近杂草乱生的情况来看,这里平时显然少有人来。
如此一个隐蔽之所,为何玄影却了解得这样详细?
她背着负伤的玄影,轻轻敲了敲那扇破旧的木门,清了清干渴的嗓子,叫道:“请问这里有人吗?我朋友受了伤,想在这里休息一下。”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叶爻听到有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向门口处走来。
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低低道:“这么大清早的,这是谁啊,也不让我老婆子睡个好觉。让我来看看……”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叶爻一眼看去,只见一个满头白发、脸上长满怪异的斑纹、身形佝偻的瘦弱女子正皱着眉毛看着她,她手里正提着个破旧不堪、沾满了灰尘的扫帚,脸色灰败,一双迷茫的眼睛有些困惑地看着叶爻。
叶爻干笑一声:“这位……婆婆,我朋友受了伤,因为一些原因没办法回去,您看能不能让我们留下休息一会儿,我试着给他疗伤。”
那女人有些怪异的看着她,叶爻被她看得发毛,只得挂着一脸干笑。
女人的目光落到了她背上 的玄影身上,眉头一皱,喃喃道:“这孩子伤得不轻啊。”
叶爻尴尬地点点头,女人面无表情道:“进来吧。”
叶爻连忙道谢,向屋里走去。
这小木屋里陈设出奇地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张床,一个小厨房,几样简单的炊具,旁侧一扇紧闭的小门,里面不知是什么房间。
女人见她目光看着那紧闭的门,微笑道:“那间屋子里是我女儿在休息呢,她白天练功累,总是睡很长时间,也不让我叫她。”
叶爻冲她一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去打扰。
“把你朋友放到床上吧,让我看看他的伤势。”女主人和蔼地道。
叶爻小心翼翼将玄影从自己背上卸下,将他缓缓平放在那张简陋却干净的床上,唯恐牵动他伤口,动作格外的轻。
女主人皱着眉,将玄影的胳膊上衣袖掀起,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叶爻在看到那条胳膊时,心神也是一震。
那原本肌肤细腻的手臂上,此刻布满了狰狞丑陋的伤口,每一处虽然都不是很大,但密密麻麻竟有十余处,且处处皮肉翻卷,血已经流成了黑色。
只可见腕骨处晶莹润泽,如同上好的美玉。
他是为了让毒尽可能随着血流出身体,这种做法,等于是在拿自己的命在赌,赌是自己的血先流干,还是毒先散尽!
这份心性,坚韧如斯,狠厉如斯!
女人皱着眉,回头淡淡道:“按住他的手,叫他不要乱动,这伤口必须尽快处理。”
叶爻点头,抓住了玄影的手,入手处冰凉刺骨。那手上竟有股寒意渐渐渗入。
女人却面不改色,仿佛见惯了这场面,手指灵巧变换,一根根金色小针瞬间刺入玄影手臂,紧接着便见那伤口破裂处紫黑的液体小溪般蜿蜒流下,景象触目惊心,叶爻几乎不忍再看。
玄影闭着眼,他仍在昏迷,但是叶爻知道,一旦出现危险,他会在第一时间让自己清醒过来。
那女人坑坑洼洼的脸上泛起一丝奇异的神色,伸出干枯的手指在玄影玉一般精致的手腕上停滞了良久,突然移开,淡淡道:“我老婆子还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中了断魂针三个时辰以上还能活命的人,这小子非但内功深厚,意志力竟也如此惊人,真是后生可畏啊。”
叶爻一惊,“断魂针?”
那女人为玄影勉强包扎了伤口,似乎并不愿意多做解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去内室不知翻找什么,口中道:“你这朋友命大,居然能挺这么久没死,只是终究过于年轻,否则假以时日这华云山上怕是没有几人是他的对手了。”
叶爻讶然:“婆婆知道他不是这山庄里的人?”
那女人嘿嘿一笑,颇有讽刺之意,声音有些沙哑:“华云山庄若是出了这等人才,他陆鸿涯如今岂不已经称霸天下?”
叶爻皱眉,嘴角动了动,还是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听这女人的语气,似乎对陆鸿涯有莫大的不满,甚至可以说是恨意,而且竟也毫不避讳,对她这么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随随便便就表现了出来。
这样一个对陆鸿涯、对华云山庄有莫大敌意的人又为什么住在这华云山后山?这简直是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