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的日光静静笼罩在眼前的男子身上,她定定凝视着他,目光闪动。
他好整以暇支颐浅笑,眼中是笃定的悠然,仿佛一切胜券在握。
叶爻默然,突然拿起酒杯,仰起头干了下去。
的确,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而且,她也隐约听说,谢君桓的父亲,也就是鲁国公谢兆之权倾朝野、手握重兵,深得天朔帝宠信,却与属于太子党的左相顾西陌是朝政大敌,顾西陌手中虽不掌军权,但多年来依靠太子势力暗中发展,只怕是在韬光养晦。何况两年前顾西陌一战成名,在太子的亲军中曾颇有威望。
目前局势来看,这家伙应该是巴不得抓住鲁国公的把柄吧。
忽听得他笑盈盈道:“还不知娘子是何方人氏?家住何处?此行是前往哪里?”
“哦?莫非夫君肯到我家乡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只可惜,我们那边,不兴这个。”
他一怔,笑问:“那该是怎样的呢?”
叶爻酒量很不好,一小杯酒微醺,站起身,淡淡道:“婚纱、西服、红酒、礼堂、车队一条龙……这些,你拿不出来吧?”
他微微愕然,含笑不语,忽然眼眸中狡黠光芒一闪,轻唤道:“叶爻?”
叶爻觉得自己额头有些发热,目光下意识看进顾西陌的眼眸中,一时间不知是因为酒的缘故还是什么,只觉得那双眼眸里的光芒分外诱惑,像是一个漩涡,要将自己卷进去。
脑海中响起他轻柔好听的语声,像春风吹进心里,微微有些痒。
“你要去哪里?来帝京做什么?”
叶爻恍惚地偏了偏头,愣愣道:“找人。”
“找谁?他是你什么人?”
“卓一谷。他是我师父,让我在帝京等他。”
顾西陌震了震,想起什么,念力放松,叶爻顿时清醒了。
她恍惚觉得刚才似乎发生了什么,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看着对面独自垂眸酌酒的顾西陌,她张了张口又闭上。
深吸口气,她静静开口,“顾西陌,既然你决定要插手这件事,我姑且相信你。另外,我希望你能昭告天下,昨晚一切都是个误会,我叶爻,只是个普通民女,不是你娘子。我以后还要流浪到不知天涯海角的地方去,有幸和你相逢,再会。”
说着她站起身,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顾西陌。
他长长的睫毛蝶翼般安静地垂着,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得轻轻道:“多谢你的酒,告辞。”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他清淡的语声,“那么,你昨晚把我睡了的事,如何了结?”
叶爻掀帘的动作僵在原地,危险地眯了眯眼,一字字道:“你说什么?”
她昨晚,可是连碰都没碰过他一下。
回头看向顾西陌,却见他已悠悠然抬眸,视线越过怒火中烧的她,看向了——她的身后。
下一刻叶爻听到一声清亮到有些刺耳的惊呼,一个清脆如百灵的少女声音响起:“你们……你们……”
顾西陌唇角笑意越发深。
紧接着,身材高大的顾枫擦着额上的汗试图拦住来人,有些为难地道:“公主,你不能进去啊,大人他……”
一个身穿藕荷色纺纱衣裙的少女跳了进来,叶爻眼前一亮。
那少女蛾眉琼鼻,明眸皓齿,不过十四五岁,容颜不算倾城,却自有一股灵动风韵。神采奕奕,让人见之心喜。
顾西陌已起身离座,神色不卑不亢一俯身,轻声道:“微臣见过灵犀公主。”
少女见了他这谦卑举止,全然不同于平日风流旖旎,眼神一暗,轻声道:“不是告诉过你,他们那些人不在时直呼我上官灵就好的吗?”
顾西陌眸光凝练,淡淡道:“微臣不敢逾礼。”
上官灵默然,目光却通透,也不再多强求,看向叶爻,“这就是你新夫人?你曾说,非天下奇女子不娶,就是她?”
顾西陌眼中一丝浅浅笑意,叶爻已淡淡道,“公主你弄错了,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上官灵紧紧盯着她,“你不用瞒我,我什么都听到了。你叫叶爻是吧?叶爻,我不用公主的身份欺负你,我要你接受我对你的挑战。”
她一字一字说得极为认真,看样子是年纪小决心大。
叶爻无语,抚了抚额,相识以来第一次用恳求的目光看了顾西陌一眼,寄微弱希望于他能劝劝这个心智还没长全却执拗古怪的小公主。
不出所料,那家伙好整以暇地支颐浅笑,优哉游哉唤了声:“爻爻,既然公主相邀,那也无妨。出了事为夫替你揽着就是。”
这一声“爻爻”缠绵暧昧,叫得叶爻心头一酥,鸡皮疙瘩都险些鼓起来。
对面上官灵贝齿咬了咬嘴唇,语气更清冷了一分,“你比不比?”
叶爻心里暗骂,今天是倒了霉了,谁都看得出,眼前这金尊玉贵的小丫头是冲着顾西陌这个祸害来的,指不定是心生爱慕多久了呢。看今天这样,当年顾西陌拒绝天朔帝指婚一事千真万确。
看着小丫头眼中,单纯、恋慕、不甘、骄傲,还有那么一丝叶爻感到隐隐熟悉的不服输的劲儿,她感到这个对手真有些麻烦。
顾西陌惹的桃花,为什么要用她这个才认识一个晚上的路人来挡?
叶爻欲哭无泪,脸上却一副从容淡静,皮笑肉不笑道:“公主说说,咱俩比什么?”
不管比什么,她趁早缴械认输就是。让这个好胜心极强的小公主轻松赢了、早早甩掉这个麻烦才是上上策。
奈何这小丫头看似单纯,心思却精明细腻,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淡淡道:“先说好,我不要你让我,被让来的胜利不是真的胜利。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她用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深邃眼光看了也要一眼,“你赢了,我也不会为难你。”
叶爻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这小公主娇生惯养,必然虚荣心好胜心都极强,没想到这丫头却有几分成熟气度,果真不愧是皇家儿女,不同于一般的贵族纨绔。
一旁的顾西陌看着两人说话,心中好笑,唇角一勾。上官灵当然不会为难她,只不过如果叶爻胜了,她会一直缠着叶爻不停比下去,直到自己赢了为止。
毕竟还是小孩子,又从小受到天朔帝荣宠,心思终究还是骄傲的。
叶爻之前不了解上官灵,自然不知道这些,她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赏,正色道:“我答应你。我们比什么?”
上官灵眼睛转了转,道:“我若出题,显得对你不公平,是在欺负你。不如让顾大哥来出题。”
叶爻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心想小丫头想得还真多。
不就是玩吗?姑娘我就陪你玩玩。
顾西陌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正巧前日上六皇子府上,他给了我个北番弄来的新鲜玩意儿,说是一种特殊的寒阳玉所打制,机关精巧复杂,倒是难解得很,府上多人也玩过,倒还无人能解开,不如两位拿来试一试。”
说着他从抽屉里取出个方方正正的玉盒,从中拿出个手掌大小的玉器来。
那东西形状古怪,叶爻一眼看去,觉得它倒像是现代市面上很流行的那种特殊形状的机关木,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不过不同的是这东西是价值连城的玉打造的,再加上这年代手工制作不易,自然不可以平常事物比拟。
而且,眼前这个,似乎是被人打乱了结构的,看来它原本并不是这个样子。
顾西陌看着叶爻若有所思的目光,心中一动。
上官灵眉间轻蹙,她见过的小玩意儿虽然不少,但眼前这个,却显然是陌生的,疑惑地道:“怎样才算解开?”
“那日六皇子一脸忧愁把这东西交给我,说这东西刚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他前几日无聊便拿来摆弄,推来转去,没想到竟找不到恢复的方法了。两位若能解开,必有重谢。”
上官灵回头看了看叶爻,“喂,你要不要先试试?”
叶爻把头一偏,轻轻挑眉道:“公主先来吧,万一我先试了、解开了,公主又要不服气吧?”
“你!”上官灵脸颊微红,气鼓鼓地瞪了叶爻一眼。
叶爻懒得和小孩子计较,面无表情地只看着那机关木。
那东西看似形状古怪,但其中的机关并不是寻常人能够随意推敲出来的,她可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却隐隐听人说过,这种“机关木”虽然能上推下敲、形状变幻无穷,却往往有一道机关,一旦碰触,整体结构便会随之毁坏。
她现在有点担心,那个六皇子会不会很不幸地触碰到了那里。如果是这样,她和这小丫头岂不是不分胜负还要在比?她可没有闲情陪小孩子玩。
又想,卓一谷那老家伙精通机关之术,若他在这里,一眼看出来也说不定。
眼看着上官灵拿起那个东西左碰碰又碰碰,形状变了无数次,可就是变不回它原本的样子,因为当你把左边支起的部分推进去,它便又会莫名其妙地从不知哪个方向再次冒出一块,同样的,你把某一处抻出来,另外某个地方就会突然又凹进去。如此重复了多次,上官灵水盈盈的明眸中渐渐泛起失望之色。
叶爻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发现那双眼睛虽无限失落和不甘,却没有任何隐晦的愤懑。
这倒是个难得的真实爽利性子。
上官灵忽然把嘴一撇,将那东西往叶爻手里一塞,有些不甘地道:“我解不开。”
“机关木”被塞进手掌,叶爻感觉到有些沉甸甸的,冰凉的玉表面被上官灵的手握得不那么冷,却依旧能感觉到一丝丝浅浅的寒气从玉的中心渐渐散发出来。
身边,顾西陌眼神波光明灭看着这个女子平淡的神情,她似乎总是给他一种特别的感受。依稀记起那个意外的黑夜,风中黑衣劲装的女子紧紧咬住银镖的情景,那一刻,女子眼中的坚毅果决像一支利箭射入他的视野,从此鲜明。
他悠然抿了口茶。
叶爻突然嘴角一扯,淡淡道:“这个简单。”说着也不等顾西陌和上官灵反应,照着地面将那东西往地上狠狠一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