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秋的北辰迎来第一场飘雪。北方地区的雪总是来得很早,去得很晚。
新雪如鹅毛般被北海吹来的风所撩拨。雪盖了一层又一层,遮住了黑的瓦、灰的墙。
来来往往的人身上都已经穿上了新制的裘衣,十分保暖却显臃肿。
静谧的北辰世子府内,一年四季的景色都很美,冬景却有别样的风采。
雪纷纷扬扬地下落进湖面里,立刻消失不见,唯独落在实物上的雪才得以保存。
水香阁的窗户处,战立着一抹黑色的身影。他仰望着雪景,脑海里却是另一个人的俏皮。
苏黎墨悠悠扬扬地吐露出在心底一直盘旋的话:“熙染,你对我真狠心。”他侧头看了看一桌子的糖人,那糖人虽有些衣着不同,但是神色眉眼间都像极了若青。
天青中有一只全身金黄色的毛发小鸟已如羽箭般飞穿而来。
苏黎墨伸出白净的手,黄羽很乖的停靠在他的手臂上,清脆地鸣叫了两声,那模样就像是认错了主人。
他已经如此同若青书信来往许久,只不过若青还不知道收信的人早已经不是叶秋而是他。至于叶秋,他的好弟弟,早已被他软禁。
习惯地从黄羽脚踝处取下来的一张纸条,并阅读其中内容。与之前几次的不同,此次苏黎墨的神色变了变。
他早知道在莲山有子夜丹,也确定了叶梧桐给叶秋吃的便是子夜丹,只是......子夜丹有两颗,据若青的说法,在侍从检查药阁的时候发现两颗子夜丹都消失了,而同时,叶梧桐也离开了莲山。
叶梧桐带走了子夜丹?她要去做什么......
苏黎墨放走黄羽,又向屋外伸出手。
一时间有三个黑影飞下,落在湖的对岸,距离不远,传话也很方便。
“去查,叶梧桐究竟在哪,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都要将她给本世子找出来!”苏黎墨几乎怒得青筋暴起。
吩咐完手下,他一个人径直地来到地牢。
地牢即使在什么时候都免不了阴沉、昏暗、潮湿、寒冷的形容。
叶秋被绑在原本若青所绑的地方,但身上的伤口比若青多出许多。
苏黎墨没有丝毫的表情,严肃着一张脸,冷着满嘴的话:“未央,你太令为兄失望了。”
叶秋默默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哥哥,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他的哥哥会因为一个女人这样待自己,看来,苏黎墨动真情了。
“哥......若青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
“啪!”
在叶秋音落的同时,长长的鞭子就狠狠甩在他的身上。
瞬间疼痛如骨裂。
叶秋想要叫出声,但却没有,只狰狞着一张脸,嘴里有血。
“我和她在一起如何,不在一起又如何。这个世界上,我想要的,还没有人能阻止我。”音落,又是一记鞭打在叶秋身上留下疤痕。
叶秋已经疼得麻木,他突然笑了:“哥,如果说我就是那个人,如何?”
“我随时期待你的表现......只不过,我无法再看你一个人在此处自导自演,我现在要去找一个人。”
叶秋习惯了苏黎墨那阴狠的眼神,当即心下便有不妙的感受,问出口:“谁?”
“叶梧桐......你所在乎的人。”苏黎墨放下长鞭,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欲走出去。
“你要找她做什么?”叶秋嘲笑着自己,为什么听到那个名字,自己的所有都会崩盘。难道就只因为叶梧桐三个字吗,所以叶梧桐便是他一生的魔障吗?
“杀了她,得到子夜丹。”苏黎墨从来不骗人,因为他不屑。如果同一个人讲话,他必定要讲事实,和即将成为现实的事情。
叶秋开始挣扎起来。若说哥哥手下的人去杀叶梧桐,他是不怕的,且更多的是不屑,但是若是哥哥出马,那么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放过她,你不可以伤害她。她是无辜的!”叶秋的挣扎使得身上的铁链不断碰撞发出声音。
苏黎墨狂妄地笑了:“你知道心疼了?我是你哥哥,你放走我心爱的女人之时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不许你伤害她......谁都不许伤害她......”叶秋低下头,双眼忽然就充满了戾气,整个人好像所有的感觉都变了。
苏黎墨没有感受到叶秋此刻的不同,只以为他在做困兽之斗。走出地牢后,他便再未管他。
而身处地牢的叶秋,全身发热,脑海里只有那个缠绕他生命的女人和那句“谁也不能伤害她”的话。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在沸腾,像是要融化了外物。
他未被鬓发遮住的眼看向被绑的手臂上,而后他看着那铁链自己融化掉,缓缓掉在地上犹如液体,但那液体又十分快速地冷凝成一滩铁。
待到全身的铁链融化得差不多后,他便没有了继续走路的力气。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倒在地上。若不是那微微有起伏的胸口,大抵会有人以为他死了。
......
依旧是雪的世界。
天一亮,原本晚上不出来的鸟儿们都出来觅食了。就连一向少见的松树,都在松树上窜上窜下,迎接着美好的一天。
叶梧桐扶着白夜行走在冰冷的雪道上。
两人互相搀扶着,说着逗人笑得笑话。那美好的一幅画面就好似,他们已经在这山里过了几十年一般,是一对神仙眷侣。
“到了......”白夜闻到冰莲的香味,嘴角扬起一丝笑容。
而叶梧桐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目光里唯有那高耸入云的断崖。她的一只手缓缓抚上胸口,死死地攥住衣服。
青子引着他们俩一路走向断崖,断崖下的河面已经结冰了,所以岸与河相连,是一派平原。
入镜的冰面上倒映着她和白夜的身影,青子飞绕在他们两人周围,唧唧喳喳同他们讲话。
冰莲已经与冰融为一体,不好挖掘,但是却是成了这一带的美景。世外人那么恳切想得到的冰莲,在这里已经不算稀奇了,但是却让这里的人想珍惜它的美好,因为它是纯净的、至灵的。
有麋鹿的残骸被困于冰面里,露出来的地方也已经是厚厚的一层冰,若不是那具有标志性的大角,只会让过路人认为它只是一根枯树枝。
叶梧桐还记得那是一个寒夜,所以夜无歌若是掉下来,至少摔成一堆烂泥吧。
“你有没有看到一座很高的断崖?”白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这空旷的雪原上。
“额......有。”叶梧桐淡淡回答道。
白夜在地上铺下身上的裘衣,然后让叶梧桐也一齐坐下。
叶梧桐怕他冷,便将自己身上原本属于他的宽大的裘衣给两人盖上。
白夜似乎很享受,就连灵力驱寒都没有做了,而是一把将叶梧桐抱在怀里取暖。
“我曾经是从那儿掉下来的.....”
叶梧桐浑身一震,寒意遍体。
她抓着白夜的衣袖,紧紧的。她看向他,双眼里满含热意。她颤抖着声音问他:“你......你从那儿掉下来,何时?”
“这我倒记得不大清了,大概十年前。我师父说,我很幸运,同我一起掉下来的,都几乎摔死了。我想我命不该绝,故而老天又给了我新的生命。师父将我复生,让我延续生命,他只有一个要求,便是我要救济天下人。”
叶梧桐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延续对话。她记得从断崖上掉下来的人加上夜无歌一共有七八个人,他们中都是和无歌,和她差不多大小的族人,是那七家从木水村里抓来的眼睛偏蓝色的人。
那么眼前之人,到底是哪个。他可认识还有一个叫夜无歌的人,他好不好,还是他也已经死了?
她很想问他啊,可她不能问。
“能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吗?”叶梧桐伸手想要触碰他背白绫所覆盖的眼睛,心里十万个期望那是一双蓝眸。
白夜凭空抓住她的手,然后放在自己的手里给手心皆是冷汗的她温暖着,语气里有笑意:“看你紧张的,那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很庆幸,你还活着,没有像那莲山山主一般,变成一个只会杀人的女魔头,我很欣慰,你还是你,还是我爱的人,叶离,以后我会好好守护你的。”
“你讨厌莲山山主?”叶梧桐心下什么滋味都有了。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在眼前这个人眼里,还是一个女魔头。
“讨厌到说不上,只是她伤害过你。谁都不可以再伤害你,凡是你所憎恶的,我必定憎恶。我以救助天下苍生未己任,而她以杀人为活,本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叶梧桐想要为自己辩解,但是却是什么说辞也没有。他们确实道不同也不必相谋。若是她现在是以叶梧桐身份,大抵会同祁山撕破了脸皮,然后老死不相往来。可现在她是叶离,所以什么都不能干。
只是......若他知道怀里的人是叶梧桐,想必他会很失望吧。
若是前几天叶梧桐对他还有些仇视,但是如今她很庆幸自己有生之年能遇到眼前这个人,一个至少对待感情很认真的人。
她想,无论眼前之人是不是无歌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即使是无歌,她也不能同他相认。以前的无歌多么的嫉恶如仇,他的脑海里一定还是很单纯、美好、善良的她。可是她却已经变得连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人了。即使她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可是世人之口难掩,他们所口传的叶梧桐,手段狠辣,即使襁褓之孩也杀,暮年之人也灭,是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