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如山间的溪水，清澈见底，不染一尘。他的手停在那里，如同前几次见到他时，他也是如此将手伸至面前，只是这一次她终于将手放进他的手心。

流陌将她从床底带出，慢慢屈膝微蹲，用手拂去衣衫在床下沾染的灰尘。桃夭眼底带着一抹阴霾，静静的看着，看着他如此做，彷如平日里面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怎么会认识你？”

他直起身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神色悠扬的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一片茶叶在杯中漂浮一会，复而又沉下，他没有喝，只是静静的看着，“桃夭，我知道以前的你是什么样的。”

桃夭的身子一颤，他却没有在意，继续说道：“你说过的，你与我一样，没有家没有亲人的。如今我带你走，我来做你的亲人，你却不肯了。”

声音清冷的让人感觉就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清醒万分，“或者，桃夭，你根本就知道我是谁，但是你只想做你的桃夭而已。”

桃夭感觉自己现在一定是面目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站在他的面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可以呼吸，不知多久的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已经沾染上哭腔，“是，你说的对，我只想做桃夭而已。为什么你还要让我承认，我曾经不是桃夭。”

他将茶水递了过来，她毫不犹豫的接过，一饮而尽。“流陌，我恨他们，我日日都在祈祷有一日他们可以死无葬身之地。可是，他们真的死了······或许是因为我的祈祷，或许不是，可是，流陌······”她的声音近乎哽咽，“会不会真的是因为我。”

流陌没有说话，桃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娓娓道来，“你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我吧，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哪里像是一副大家闺秀，名门出身的样子。世态炎凉，人情淡薄我可以明白，可是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啊。就算，就算我是我娘捡来的孩子，他们也不该如此对我啊。”她的目光略带空洞，只是陷在了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娘捡了我，竟是不再要孩子。她说若她还有一子半女，我爹会将我扔回去。你见过我娘的，她可以帮助所有她看见的人，只是她却帮不了自己。我爹天天打她，并诬陷她跟别人有染，水性杨花所以才有了我。只是，我明明是他们一起捡来的。其实他不过是为自己找个借口，想要娶街头醉香楼那个女子而已。娘怎么可能受的了这样的侮辱，终是在爹与那女子大婚当日，新房之时服了毒药。穿肠毒药过，却没能带走她的性命。我常常在想，若是当日她死在那里，会不会结局更好一点。不用在日后受尽折磨与侮辱，不用独自一人垂泪到天亮。”

流陌的眼神之中带着一点震惊，但是桃夭竟是感觉到些许好笑，“听起来似乎有些触目惊心吧，但是这只是个开始呀。我不是不会反抗，只是当世上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你的身边，没有人会相信你的时候，反抗就是最大的笑话。娘将你带入府中时，你见过我将那条蛇放在二娘的房中了吧，那条是没有毒的，我最开始只是想要吓唬她一下。可是，后来你走了，昆仑山的人来接你，我就又剩下一个人了。那条蛇明明不是毒蛇，但我却被扔进了满满都是毒蛇的笼子里面。那也是我第一次发现我与别人不一样，那毒蛇竟是避我三尺，仿佛我才是蛇蝎一般。可是······”她突然泣不成声，“那时每个日夜，陪着我的只有蛇呀。”

流陌站起来，想要靠近，她却后退一步，“你也许奇怪娘在做什么，你走之后，娘就疯了。那妖艳的女子剪了她一头长发，就在我爹的面前，在她爱的人的面前。那一日，我便想，我定要他们都沦陷地府，终日被焚烧，烧尽他们身上的罪恶，谁知，那场大火终于来了。娘是疯了，但是看到火光的时候，她却突然笑的很开心，她叫我无论如何不要回头，向前跑。她说报应是有的，不要与人为善，也莫要与人为恶。流陌，我只想做我的桃夭，所以，我不认识你，你也不曾记得我。可好？”

“你在可怜我，我知道，说起来都是可怜的。可是，流陌我不值，我不值得可怜。在那一天，他们死的那一天，我是开心的。”几乎是不自觉的想要笑，却掩饰不了心里的苦涩，“我信命，我也信有上天。一切与我来说都是注定好的，我不想要那么多，我只想好好的活着。”

不知道与流陌说了多久，最后还是抵制不住困意沉沉的睡去。

清晨醒来，她用手遮了遮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心里想道这流陌竟放任她在这地上睡去，还真是不懂什么叫做怜香惜玉。眼睛一时接受不了强烈的光线，只是慢慢用手摸索想要回到床上在梦会周公，却摸到一个柔软带着暖意的手。

惺忪的睡意瞬间被浇灭了一半，本来懒散的不想睁开的眼睛也瞬间恢复了神智。流陌周身都被阳光围绕，丝丝点点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只剩下长长的睫毛投下些许的阴影。他睡意很浓，看不到平静如一汪清水的目光与清冷的神色，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暖意。桃夭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熟睡的他，如同他平日像是世外高人一般的神色，不自觉的微笑。许久，许久没有人能对她如此好了。

日光总是有些晃眼的，她走至他的身后，蹑手蹑脚的爬上桌子，坐在窗台上。外面竹林还带着昨夜小雨的气息，让人神清气爽。深深吸了一口气，回眸看去，正能遮住之前有些晃眼的阳光。伸出手，阳光落在手心，有着些许的温度，轻笑着垂下了头，明明温暖如此的阳光，却能扰了一帘美梦。这世间的事情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就像绍离，就像流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