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被强定下了婚约,府里每个人看我的眼神似乎都在说“这个山雀就要攀上高枝变凤凰了,要到奉天城里做阔太太去了。”楚天行搞了一队兵来我家这事在这个小县城里也算是爆炸新闻,人们纷纷议论老韩家是不是和东北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先是不知在哪娶了房花似的姨太太,接着又把女儿嫁到奉天。
流言也好,蜚语也罢。在这府里长到十几岁都不曾踏出过家门一步,眼看就要嫁到省城,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这个楚团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从副官到士兵都是一副冷峻相貌,想必是经年的战乱让他们早已麻木,心中早没了爱,一腔热血拳报国,哪还有心思想起儿女私情?
想到这,我有点感伤,我心中的如意郎君样子是温文尔雅,气质幽淡的男人。可是命运却把我推给一个持枪打仗,杀戮无数的军人。
下过头场雪,宣告着冬天正式来了。窗户上结起了薄薄一层霜花,外面的世界一下朦胧起来,前些日子韩家的马队从黑河省起了准备返回,过吉林的道上让胡子截了,好在是没伤着人。但是可惜了那机车货物,全都白白便宜了那些立地为王的土匪。
“他娘的,不知道老子的女婿是谁么?是东北军!!!小小土匪竟敢在老子头上撒野。”这是这些日子爹爹天天挂在口头上的话。
虽然知道无济于事,也只是逞一时口快,解解恨。看来爹爹是认为把我嫁了军官,从此自家的买卖就有了保护神,畅通无阻。
这段日子家中最苦的,要数心玫,作为家里的长女还是大太太的嫡生。这么一门看着光耀门楣的好婚事却被妹妹捷足先登,却没有办法。大娘数落心玫,还不如在先前来求亲的人家里选一个,早早的定下,何必现在成了镇里人的笑柄。最忙碌的人还是最疼我的婉娘,虽然婉娘来家中才不过两年,但是我们年纪相仿虽是辈分隔着,可是情同姐妹。自打定下了婚事,婉娘前前后后硬是给我张罗了妥当的嫁妆,我心里很是感动。
明天就是三月初五,今天就是在这家中的最后一晚,下午我收拾妥当,叫了几个老妈子打点所需用品,婉娘派人送来一盒子首饰,怕我出去过于寒酸被婆家瞧不上。大娘叫人送的银两首饰,也无非是给我撑撑台面。天刚黑心玫到我房中来,虽是姐妹,从小对我也不十分亲密,十几年竟是第一次来我房中。
“你明个儿就要嫁人了,我特地给你送糕点果子来了。”还没等我开口,心玫先把食盒推到我面前。
我没说话,想起了小时候抢了一块果子招惹一顿毒打的事。
“那年我吃果子,你也爱。我偏偏不给你逼你来抢,结果害你被爹爹毒打。想想那时候真是无知,贪图那一时的上风做什么,最后反伤了姐妹和气。”不等说完心玫把手搭在我的手上。
十六年来,这是第一次。
“我……”
不等我说完,心玫就打开食盒子自顾自的说上:“我今天还特意给你带了滋补的汤药,喝完它。明天保准你光彩照人,迷死新郎官。快喝了吧。”
“我……”
“哎呀,好了。喝吧。”又是不等我说完,心玫就硬是按着我喝了两口。
“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我一口气喝完,擦擦嘴角。
“我就说吧~那我先回去了。你千万别忘了吃糕点,千万别忘了。”心玫说完起身要走。
送走心玫看着桌上的糕点,我叹了叹气,她哪里知道。我早都不爱吃了,就是因为那顿毒打。把食盒收好我早早的歇了。明天,不知道是什么个样子呢。
我感觉腿很软,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四处都是雾气,周围没有一个人。想喊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忽的来了两个面容丑陋的男人要压我走,我挣扎着,想喊人救我却发不出声音。脚下早已经瘫软,硬被两个男子拖着前行。
“大人,求您放过他,大人”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女人,扯住一个男子的胳膊拦住了去路,我定睛一看,竟是娘亲。
男子将娘亲摔在一旁继续拖我,娘亲跪在男人面前哭着求他“大人,求您了,我女儿是好人不该如此的啊。”,这场景竟像是十年前娘亲跪求爹爹不再打我一样。我心里一紧,落下泪来,想喊娘亲就发不出声音,想伸手拉娘亲的手,却觉得娘亲离我越来越远……
猛的惊醒已是天亮,知道是梦,想到娘亲不能亲眼看我嫁人,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楚。起床收拾打点,老妈子丫头过来帮着梳妆打扮准备上轿。
“刘妈,帮我拿水。”嗯?怎么没有声音。
“刘妈?”还是没有声音,屋里只有婆子们忙道的声音。
我有些慌,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身体也跟着微微的颤抖。梳头的丫头发现我的异常,连忙问我;“小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摇摇头,指指嘴,示意他们去找爹爹过来。上轿前出了这种事情要赶紧汇报爹爹才好。
不一会,爹爹大娘还有婉娘都来了,婉娘心急如焚,责备我:“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长心,你到底吃了什么东西!”我只是默默流泪。
爹爹沉默,这门亲事,若是好了,以后家里仰仗着女婿生意自然顺风顺水,时局动乱,到处是日本人关卡,还有山里的胡子也总是惦记着韩家的马队,家中有了这个女婿,无疑是多了一道护身符,可是要是惹恼了这霸道的楚团长……恐怕这府上老小……
又是这死一样的寂静,所有人都不敢说话静静等着老爷发话。
是大娘最先打破僵局:“我看不如就让心玫代替心兰,反正她们姐妹同年,那楚团长又没见过她们姐妹。再者,心玫是嫡女,就是发现又能怎样,那也是他捡了便宜。”
婉娘在一旁不服气:“庶女、庶女怎么了?都什么年月了还想这些?走出去人人都一样。你看革命军里,女人一样拿枪打仗。谁还分什么嫡女庶女啊!”
“那总好过一个哑巴,心玫自小在我身边长大,礼数学的多,堂堂团长夫人,岂是一个没娘教养的丫头就能当的?”大娘这句话,狠狠的刺痛了我。
“都别吵了。”见两个女人在一旁吵得不可开交,爹爹发话。“吵吵吵,吵有什么用?”
大娘还是不依不饶:“那老爷你说,楚家的轿子马上来了,心兰又失了声,那就是她自己没那个命。依我看,这是老天给心玫机会。”
“闭嘴”爹爹显然有些恼了。大娘便不再张口。
静……
过了半晌,爹爹缓缓说:“一切照旧,出了什么事我去和楚团长说。”
爹爹婉娘回房,大娘讪讪的走跟着,满脸的不情愿。
管家来说,楚家开着洋汽车来接了,问可收拾妥当了?我点头示意婆子们扶我去拜别爹爹。
进到堂里,爹爹大娘已经坐好,婉娘在一旁的椅子上也已经落座,我便跪下磕头。
再起身,见爹爹面带不舍,似乎有话要说?
“行了行了,上轿吧。楚家的人已经到了。”大娘在一旁催着我赶紧走。
“走吧。”爹爹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一句,只是一句……走吧。
婉娘起身拉着我的手,侧过身将一个冰凉的镯子套在我手上,小声说:“到了奉天,可保你平安。”婉娘这一细微动作,爹爹和大娘并没有看见。
出了门坐上汽车往奉天城去了,回头看看生活了十六年的韩府,今天这么离开,竟有点舍不得。坐在车上想起临行前婉娘那句,“到了奉天可保你平安”。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着路上日本人设的哨卡越来越密集,我知道,奉天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