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低头,桌上茶杯中的倒影里,看见她一瞬间受伤的神情?我才意识到——
是不是我伤到她了……
耳边听她一声叹息,包含太多沧桑太多无奈,太多他听不懂的东西,霎时有些心疼这女孩,她又何尝不是可怜人?自己确实不该迁怒于她,却拉不下面子,听见刘叔在跟她解释?心中想着,是不是我也该安慰她一下?
却见她下一秒笑开,若无其事谈笑说,雁儿只是饿啦!
笑得明媚,那么坚强,一笑如同悬崖边坚韧生长的波斯菊?娇嫩明媚引人采撷。
她一出去气氛就急转直下,冷凝如冰,刘叔大概有些生气,只说我失礼。我心头一阵憋屈,我真的想家啊,我也没做错什么!好吧,也许是有点过错,可作为皇子的尊严又不许我拉下面子向她道歉。思及此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心中烦闷时刘叔又开始说教,心中气闷刚想开口反驳?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头特别难受,且当我叛逆一次吧。
突然闻到了翡翠青玉笋的香味,像极了家的味道,见她清秀容颜端着珍馐,感觉是那般秀色可餐?
想到此,不禁脸一红,而后鼻子一酸?天知道离家多日,我有多想宫里的佳肴,从前每天吃不觉得珍贵,现在看见她端着美食落座于我旁边,心下多少还是有几分感动。
听她们对话竟是她们刚去挖的新笋,望着她手上细细的伤痕,心里想着是为了我吗?如此想心中竟有几分喜滋滋的感觉,心想……
下次对她还是好一点。
此时一桌人看着?我却拉不下面子,尤其司徒先生眼神有几分锐利,直觉他不喜欢我,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心道还是溜了吧……
我知道,往西翻过两个山头就是城里,刘叔在的话肯定溜不掉,心里暗自筹划着,准备吃了晚饭就趁夜开溜,等她们发现?我应该也已经到城里了。
而眼下面前的翡翠青玉笋勾动着我的食欲,却始终拉不下面子,死撑着和肚里的馋虫做着抵抗。用眼神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传达着怨念,只见青玉笋像听见了我的心思一般,向碗中飞来???
一抬头,对上她秋水般澄澈的眼眸,那么温柔那么沉静,像极了往日宫里那些温柔对我的人,鼻子一酸心里直骂自己没出息。
散了午宴,我回房准备着自己的行李很快到了晚膳时分,听她主动问我姓名?心下一阵欣喜,与她谈笑间自带了几分亲近之意。这便是顺从自己本来的心意了吧,这女孩在我心中印象知书达理坚强真诚,说真的讨厌不起来,甚至有些微微的喜欢。
而且只要一想到趁夜逃跑仿佛王宫近在咫尺心情更是飞扬,对她?也不由表达出一些欢喜之意,一顿晚饭吃得和睦。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在?也吃得格外温馨,似乎有家的感觉,想她身世可怜又欢笑明媚不见半点阴霾?心中思考着,是不是就是夫子说过的年少不知愁滋味呢?
想着自己的逃跑计划,对她也颇有几分怜惜和歉意——回房布置好了一切,自认为天衣无缝?便欢天喜地的翻窗而出,窗外紫丁香柔嫩的花瓣扫过脸颊,一阵温润的触感,仿佛直接落在心上?泛起点点的涟漪。
想到她?似乎觉得这花开的分外香艳些。
回身无声告别,有缘再见了,雁儿。
一路上不如想象中的顺利,步伐越来越重,夜露在衣间颈畔是那样寒凉?爬上一个小山坡,路过竹林,不禁想到白天的小人儿是否也像这样蹲在竹边挖着鲜嫩的新笋?想到她小小的身影,清丽的笑颜,不言不语极尽细腻的温柔体贴?像春水一般滋润心田分外温暖。
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无关身份无关地位的无关之人带来的温暖,原来短短一天时间,她在他心中印象如此鲜明。
地上隐约有脚印凌乱,远处似乎有黑影摩挲?心道是自己眼花,不要多想也不甚在意。终于翻过一座山头,越过一片草丛,把火折子高举照亮前路?走过的地方草丛一片伏倒,仅自己一人在黑暗中艰难前行,现在想来——
当时沉浸于回家的喜悦竟不觉得害怕?真是胆大。
走到前面突然没了路,往下一望,是一方深崖?
望向对岸,隐隐能看到山那头城镇的星星灯火在黑夜中散发温暖的橘光,再坚持下去,一定能到达皇宫,想着母后要是看到我会有多么惊喜?会不会夸我能干独立?
咬着火折子徒手爬下,开始还轻松不觉疲累,暗叹自己这身宫里人都认不出的奇妙功法,说不定真有妙处,自己就此成了绝世高人?
直到不知道爬了多久,手脚早已冰凉麻木,不小心包袱从肩头滑下,一惊间松口?竟眼睁睁看着火折子在月色与深渊的结合中忽明忽暗,火光越来越小,直到再不见点点光亮?
黑暗中匍匐于山壁上的黑暗映射出婆娑黑影,心头微凉。
黑暗中害怕的感觉席卷上来,一瞬间竟想到了雁园那人儿,又觉心头微暖!手脚并用鼓起勇气坚持着往下摸索着爬下,再过了一阵只觉得头晕眼花?
看着头顶山半壁深深掩藏在黑暗之中,天空其高远,让我觉得想爬回去也不能?手脚一阵脱力,心中黯然想到——
难道我会命丧于此?不要啊?!
忽然有火光由远而近坠落,愣愣,不知是欢喜还是害怕,似乎有人来找到他了?待火光似流星划破黑暗,复而似乎听到鹂儿惊慌的叫声?
小姐?是在叫谁呢?
不待思想捕捉到字眼想到提到的人,只是直觉一般惊慌的想,是有人摔下来了???
思及此——
忽然见到一袭白衣从天上带着月色光滑坠落而下!似是堕尘的天仙?
衣袂翻飞长发飞舞,当我反应过来已经快到近前,一看是她?!我瞠目!急忙想腾出手去想拉住她!
突然一闪白光遮蔽了视觉,隐约看见白芒中她周身如玉莹润亮洁,眉间一朵花影妖娆舒展,蛰伏于她眉间?那秋水盈盈的眸只看进我心里去,刹那间忘了此刻身心俱疲,盯着月华下光芒大绽的她忘了回魂,仿佛魂魄要被吸进那明眸深处?
永世不回。
后来的一切我恍惚的懒散的像一个摇篮中的轻梦,不敢用力呼吸怕惊了那沉静美好,看她向我扑来,直到她鲜血滴上我脸颊?
身体轻浮头脑混沌,直到影子在月光下的崖壁上滑动,感觉手被谁用力抓住?那样坚定而温柔。
时间辗转月色偏斜,终于等来了救兵?
看到我得救的一瞬间,她松手下坠?本能的惶恐的伸手去拉,幸好,这次我抓住你了。
这次?为什么是这次??
脑中又开始混混沌沌,视线朦朦胧胧,恍惚间看见她一身白衣溅血倒在那人怀中,恍惚间看到满眼妖娆又纯洁的白色曼珠沙华?矛盾集于一体,仿佛是那般自然。
远望那人置身花丛,清丽卓绝的岂止是那般灼灼?仿佛灼热了我的心,一阵滚烫。
而此刻我不能发声,只能眼看她淡出视线,那身影此刻仿佛于此刻脚下这件血衣渐渐重合,心中抽痛,下意识不愿意相信事实,然而不管你信或者不信,事实就在那里,不曾改变。
对面黄衣少女看我眼神有些愤愤,我惊醒,脑中混乱只想快点见到她。
抬脚冲进她厢房,血腥味扫过鼻息,那般刺痛我心。
床上人儿眼睫下在烛光映照下一片黛色,橙黄的烛光似乎都照不暖她苍白的脸色?嘴唇淡淡的绀色,散发无限寒意。
顺着脸颊往下……
往下是优美的脖颈莹润的肩头,锦被盖到胸前,这个角度看过去若隐若现的锁骨弧线?一只手臂安放在被外身侧,另一只放在胸前,被子上垫着白纱,看得出还有新鲜的血迹?隐约看得到未来得及包扎的伤口,翻卷着血肉,一片狰狞,由腕间直直往下,被子挡住看不到终点。
却能从冰山一角的伤口中看出东方雁受伤之严重……
突然听得身后一声惊怒的大喊!唤回了我的神思!
“殿下!你怎么能擅闯小姐的闺房?!”
浅黄色的身影从旁掠过,以一个母鸡护小鸡的架势张开双臂,挡住床前?
此刻我才惊觉,被子下的她似乎……不着寸缕?!!
脸上一阵雾气升腾,我急忙背过身去!口中念叨——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却越念越想到那柔弱的身躯,锦被外雪白的手臂,那锁骨精致弧度引人入胜的带入风光,脸上热度不降反升?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身上都冒着蒸汽……
“还不出去!!”
想象得到背后鹂儿惊怒的表情我连忙踏出房门,身后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夜色将明的风格外凄凉,带走了几分热度,让我稍微平静下来。
那虚弱苍白的脸颊与我,只有一门之隔,却仿佛隔着房门,都能感觉到她的虚弱无力寒冷?
心中暗恼,都怪自己!一时冲动,计划不周,伤她害她连累她!
殊不知自己这一跑……
即使没出事也是大事!也会牵连到她!
皇子在她家出事,那将是是何等罪责?
而现今,此时,此刻?
在黎明前这段万分黑暗的天色黑暗中,在曜日城的高墙大院的皇宫中酝酿,发酵着黑暗的气息……
可以闻见风雨欲来,可以闻见命运的诡谲,滚滚而来。
无法阻挡,无力,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