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华宫偏殿之中,南文宇正潜心画着一幅兰花图,笔墨挥洒间一片片兰花叶从纸上生长出来,淡墨间,一朵朵兰花吐蕊绽放。夏公公在一旁静心研墨,砚台上一汪小小的坑洞中,带着清香的墨汁渐渐溢了出来。
门外一个小太监低头走了进来,双手奉上的是塞北捷报,“陛下,这是刚从塞北传回来的战报,亓贺族不战而败,并派出使节前来朝拜。魏总督副将程大人已在门外等候多时,陛下是见还是不见?”
南文宇将手中的毛笔在砚台上沾了沾,头也未曾抬起,口中只说了个‘宣’,小太监得令忙退身而出,夏公公冷眼瞧着门外的程大人。只见一个七尺高的威武男子走进了宫中。
程大人双膝跪地,双手作揖参奏道:“末将从塞北赶回便火速入宫,特前来向陛下禀明此番战事。”
南文宇低头画着自己的画,他正潜心勾勒着宣纸左侧的一朵兰花,“捷报上不是已经写明了吗?怎的还又再禀明一次?”
程大人继续说道:“战事虽已平息,但据末将得知,亓贺族可汗原只是派使节前来军营寻易水寒,却也不知林将军背后说了些什么话,第二日早上便命众将士班师回朝,那亓贺族使节流苏将军,也随着军队回了凉州,如今正住在林府。”
南文宇画笔未曾有停下之意,程大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陛下先前命易水寒前往亓贺族相帮,原意是借亓贺之手灭了林将军,而如今……而如今……”
南文宇见他说话吞吞吐吐,脸上也露出丝丝不悦,眉宇间也紧蹙起来,夏公公边研着墨,边抬头瞧了瞧南文宇的神情,自己也急于知道事情结果,便向着程大人使了个颜色,程大人会意,接着说道:“如今易水寒已不在亓贺,然则冥王朝军中也未曾见过他的身影,倒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一滴墨汁从笔尖轻轻滑落到宣纸上,画作中的一朵兰花渐渐晕开了。夏公公瞧着南文宇如此,知他是得知易水寒失踪之事有些许震惊,才慌了手脚。但也不好说破,便只自己静静研着墨。南文宇将画笔搁下,看了眼毁掉的画作,嘴角一抹冷笑渐渐漾开,“倒是有些意思,若他跟着你们回来,我倒觉得无趣了,想来他是以为离开了露更宫便可脱离了寡人。”
南文宇又低头看了眼被墨汁毁掉的画,“我只可惜了这幅画,画着顺手还以为可珍藏起来。却又偏偏生了枝节,那就由不得寡人狠心了。”说完将手中画卷齐齐撕碎,往殿下撒去。一片片白色的碎纸,被穿堂风吹得飞舞起来,夏公公抬头看了眼站在大殿之上的南文宇,阴冷的眼里充斥着嗜血的杀气。
夏公公跟着南文宇多年,知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不按照他的意愿行事。如今易水寒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自然是激发了南文宇体内的怒火。夏公公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中念着:易水寒,天地之大,能去到远方便再别回来。
心中正想着事情,南文宇却话锋一转,“程大人从塞北急急赶回,怕是一路上也未曾歇息,夏公公,且带着程大人到月容阁歇息一下吧!”又是一道阴冷的眼神扫过,夏公公不禁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忙领旨带着程大人往月容阁去。
月容阁是冥王朝修葺的歌舞殿堂,这里有宫中最好的乐师和舞姬,专门用来嘉奖有功之臣,当然有时候也派些别的用场。
程大人虽为官多年,却还是第一次进入月容阁,刚踏入大门,便看到几方屏障上绣着美女起舞图,殿中正中央是一个小小的舞台,夏公公指引程大人在台下落座。酒桌上是一碟碟精致小菜,金色的酒壶中盛着玉露琼浆,那是在宫外极少能喝到的美酒。程大人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夏公公见他一副满足的表情,便笑了笑,双手拍了两拍,顿时编钟声起,屏障慢慢移开,十几个美人正坐在舞台两侧,有些正拨弄着手中的琵琶,有些正吹奏着手中的长箫。各种乐器的声音最终汇成一首《霓裳羽衣舞》。
程大人闭眼听着曲子,手中还时不时打着拍子,正享受得紧时,夏公公拿起桌上的一个小铜铃,轻轻摇晃了几下,几个绝世美人从舞台后面齐齐出来,一身洁白的舞衣绽放在舞台之上,仿佛瞬间开出了几朵睡莲。
程大人张嘴看着眼前翩然起舞的美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却又见几个美人从台上走了下来,正款步走向他,一个瓜子脸的妖娆美女端起酒壶向他斟酒,另外一侧一位清丽的美女正用纤纤玉手将各色菜夹起送入他嘴中。如此温柔乡,世间又有几个男人不爱呢?
夏公公站在一旁看着程大人被几个美女迷得七荤八素,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夏公公将手中的拂尘摆了两摆,便往月容阁外走去。
身后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靡靡之音,夏公公深深吸了口气,月容阁外的小太监跟在他身后。他抬头看了眼阳光,便对着身边的小太监说道:“时辰怕是差不多了,还是像先前的一样,等屋内的程大人咽气了,就背到太白池扔进去便是了。”
身边的小太监俯身领旨,面上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这样的事情定是时有发生,才能让月容阁的人泰然处之。夏公公走下月容阁高高的台阶,门内一盏酒杯落地,发出一声脆响,一个生命完结,没人告诉他,方才的温柔乡只是他今生最后的盛宴。
正华宫中,南文宇正批奏着当日的奏折,夏公公俯身入内,禀报道:“陛下,事情已经办妥了。”
南文宇抬头看了眼夏公公,脸上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如此背弃旧主之人,不留也罢。”夏公公点头应许,俯身走到南文宇身边,将他批奏好的奏折整理成堆。南文宇却突然停下笔,侧脸看了眼夏公公,“你若背叛我,下场也定会如此。”
一句话让夏公公惊出一身冷汗,正欲说些什么,南文宇却大笑起来,“一个玩笑罢了,公公倒不必放在心上。”心中的一口气重重的松了下来,夏公公只觉得顿时手脚发软,面上却还是一副镇定的表情。
说也奇怪,原本阴沉了几日的天空,随着林意寒等人的回来放晴了,今日太阳甚好,林夫人早早带着思雅、月白等人在府外等候。不久,街面上锣鼓喧天,小厮从远处跑过来,喘着气说道:“夫人,少爷带着小姐回来了,大家伙儿知道少爷打了胜仗,都夹道欢迎来着,可热闹了。”
林夫人虽只淡淡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思儿心切。好不容易盼到军队行至府前,林意寒从马背上下来,忙跑到林夫人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林夫人忙伸手扶他起来,嘴中不住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边月明也从马上下来,疾跑着过来给林夫人行礼,夫人看了眼她消瘦的脸,心中不免有些心疼,忙牵了她的手道:“瞧这小脸瘦的,定是吃了不少苦,看着让人心疼。”又忙唤了身边的雨蝶,嘱咐她叫厨房的人多做些燕窝给月明补身子。
月明看着林夫人身边的月灵,一个多月未见,本还担心她身体状况,如今见她倒比之前圆润了不少,心中便也放下心来。月灵见妹妹回来,自是欢喜,又不知怎的喜极而泣,忙拿了手绢掩面哭了起来。月明拉了她的手:“姐姐又何苦如此,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水寒哥哥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也该放宽心了才是。”
月灵连连点头,月明见她哭得止不住,便又劝道:“姐姐如今也是当了娘亲的人了,怎的反倒变得爱哭起来?小外甥以后看到可要笑话你了!”说得月灵渐渐止了哭声。
魏源看到站在月白旁边的思雅,忙冲了过去,从怀中拿出一块石头来,递与思雅。思雅看着他手中这块灰不灰白不白的石头,倒不知如何是好。
林意寒瞧见打趣道:“思雅姑娘可别小看了这石头,魏总督可是从塞北千里迢迢带回来的。那日塞北草原出现了罕见的流星,数量之大倒是在中原极少看到。第二日,魏总督便从草原中找回了这块石头,并坚信这是块陨石,思雅姑娘可要笑纳。”
魏源听林意寒如此说,知他是在帮自己,便连连点头。被这么一说,思雅更不知是接还是不接,正踌躇间,月白却拿过了这块石头瞧了瞧,说道:“我祖上倒是有人知天文之事,在下也对流星陨石这类东西略有研究,如今看这石头成色和表面光泽度来看,不像是陨石,倒像是一般的岩石。”
魏源也不气恼,又将手中的石头举了举,思雅只得接了过来,对着他笑了笑。魏源见思雅笑得明媚,自己挠了挠头便不好意思起来。
人群之后,流苏一个翻身干净利索的从马上下来,方才她在众人身后也看了个大概,便也走到林夫人身边行礼道:“亓贺族流苏见过林夫人。”
林夫人将她扶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她一身小麦肤色,戎装虽增加了些英气,眉宇间的清秀却又让人看起来舒服。林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手上都是些老茧。夫人脸上笑意渐浓,对着众人说道:“有客从远方来,定不能怠慢了,流苏姑娘且随我入府,你我非同族之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才是,莫要拘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