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天空下,时断时续地飘着雪花。远山笼罩在白色雾霭里,山与天空已混为一体,分不清哪儿是山,哪儿是天。堆满积雪的山道上,人迹罕至。时而有耐不住饥饿的山雀从窝里飞出,“呃……呃……”鸣叫着希望能觅到食物。
此时,山道上出现一个白色身影,风下衣衫飘动,雪白的兜头紧紧裹住面部,在积满雪的山道上蹒跚前行,不仔细看,还道是一个出来觅食的小兽。她艰难地一步一挪地向前走着,时不时下意识地回头张望,她正是青冥。她知道此时婚宴已经开始,她担心有人进入喜堂送酒宴会发现她的离去。
刚刚她走到山庄大门,出示的是萧天的令牌。她是从他房间里换下的衣衫里拿到的,此时就紧紧攥在她手里。她低头望着令牌上“瑞鹤”两个字,眼泪哗地涌出来。这是她从他身上拿到的唯一的东西,她把令牌贴在脸上,片刻后她猛然醒悟,即是决定离去了,便再无牵挂。她决然地扬手一挥,把令牌扔了出去。
她的腿隐隐在痛,她知道自己走不远,虽然玄墨山人医术高超,在他行针和汤药的治疗下,她早已能站起来,但是腿伤的太久,再好的郎中也治不愈。她必须尽早找到一个山崖,她的使命完成了,她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见父亲了。
想到在瑞鹤山庄生活的这段日子,她不禁又一次泪流满面。这些日子,本可以是她一生中最安宁幸福的时光,有萧公子和族人的精心呵护,但是她残破的心岂是可以修补了的?看着他们不过是徒添悲伤而已,可以说是度日如年。这一切的确是她精心谋划的,包括命明筝抄写典籍,她是想用最快的方式让明筝了解狐族的历史,但没想到暖阁起火典籍毁了一半,好在有明筝,仰仗她奇异的记忆力,这些宝贝不会丢失,这是她唯一遗憾的地方。
她要想尽一切手段把他们逼到绝处,只有这样才能考验出人的真性情。才能知道父王的临终托付是否选对了人,新狐王是要以狐族全族人利益为先。不止一次,她也曾打过退堂鼓,看着萧天和明筝在那里苦苦挣扎,她有时也于心不忍,但是最终她咬牙坚持住了。
青冥脑子里浮出明筝那张明艳的笑脸。她脸上浮上一丝笑意,是苦涩的。只有她清楚自己是多么嫉妒她,在她身上她似乎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但明筝有一点跟自己不同,她表面上柔弱但内心却无比坚强。这也是青冥看中她的地方。虽然很难,但是考验过关。这点让她很满意,她知道有一天明筝会明白她的心意。直到此时青冥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爱萧天,但是她知道,萧天心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
唯有离开,才会让他记住她的好。
也唯有这样,她才能保住她应有的骄傲。
青冥踏着雪,一步一摇的向前走着。在听雨居她坐在暖阁里,每天眺望这座山,她看到很多山峰,那时她就想好了出走的路线。所以她出了山庄就往山上走来。但是走了近一个时辰也没有看见山峰,她决定改变路线。她抬头看着头顶的山体,雪下面是一些盘庚交错的藤条,她走过去抓住一根,开始向上爬。
在她出来前,她把玄墨山人给她配置的所有药丸一口气全吞进肚里,此时这些药丸在身上挥散着热量,青冥觉得自己可以爬上去。她抓住冰凉的藤条,双脚登住岩壁,一点一点爬上去。
青冥眼里浸出泪光,爬山崖是狐族孩子从小必学的技能。这一刻,青冥仿佛又回到了狐地檀谷屿。往事像开闸的流水瞬间倾倒在眼前。她依然记得九年前那一天,她背着竹娄在崖壁挖一种药草,这种药草不仅可以治病更是一种难得的香料,可以调配出很奇异的香,她把它称为月麟香,夏天焚烧可以驱百虫。
那天,她找了几个崖头,只挖到几棵,她决定跑远一些,虽然她在狐地贵为郡主,但是父王一直教导她“宠而不骄,骄而能降”,大力鼓励她跟狐族人一起劳作和生活。所以狐族人会的她也都会,而挖药草制香却是她小女儿家的秘密,在狐地只有成婚的女人才能配香。正因为此,制香也成了狐族少女的向往。
七月的檀谷屿古木参天,山谷里百花盛开。正是采药草的大好时节,青冥跑到山谷一侧最边的崖头上。果然看到很多小白花,正是她要采的那种药草。她从崖下攀住一根粗大的藤蔓,飞快地向上爬去。就在这时,她听见从远处官道上传来阵阵狂奔的马蹄声,接着是一阵兵器相克的铿锵之声。
青冥马上躲到枝叶之间。只见不多时,两匹快马奔过来,他们身后追兵眼看要追过来。一匹马调转马头迎面去挡追兵,马上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手持一柄长剑,对一旁身着黑衣的老年男子大声叫道:“父亲,你先走,进山里避一避。”
“儿啊,你呢?”老人不愿离去。
“你快走呀,要不咱俩谁也走不了。”年轻人说道。
“走不了,罢了,”老人仰天长叹,“与我儿生死一起,我意足矣。”
“父亲……”年轻人又急又气。
说话间那群追兵赶过来,年轻人持剑冲向追兵。在崖壁上被藤蔓吊在半空的青冥无比惊讶地望着持剑男子以一当十冲向那队骑兵。而那队骑兵的装束再次震惊了青冥,她虽隐居山林,但是跟着父王也曾出席过州衙的几次喜宴,知道穿这种服侍的人就是令人胆战心惊的东厂番役。青冥惊出一身冷汗,为崖下这对情义深重的父子捏着一把汗。
那队东厂之人绝非一般番子,个个身负武功,彪悍健壮,手中刀剑虎虎生风,一看便知是大内高手。而青衣男子形影单薄,以一人之力要抗拒十几名大内高手。青冥看得魂都吓了出来。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青衣男子手持长剑,与十几名大内高手打到一处竟然渐渐占了上风。只见剑光四射,每一剑使出都石破天惊,指东打西,大开大阖,剑法轻灵奇快,让那些大内高手丝毫找不到破绽,也近不了身。看得青冥禁不住喝起好,好在她隐身在枝叶间,此时正值惊心动魄之际,崖下的老者一心挂念儿子,也没有留意。
东厂的人眼见十几个人打不过一个人,有些心急气躁。其中一个人像是头目大喊一声:“弟兄们,一起上。”听到此人发号施令,众人不再按招数出牌而是来了个一锅端,忽地一起涌上来。本来东厂的人就站着人数的优势,这样一来,青衣男子有些力不从心,但他仍然坚持着。涌上来的大内高手刀刀相逼,青衣男子身上被数刀划伤,血溅衣衫,仍死死抗争。
藤蔓上的青冥知道过不了多久青衣男子必死在东厂的刀下,而崖下是老者见儿子倒下也必将以死相随,眼看两条性命忧关之时,青冥不再犹豫,她知道族规有规定不能管山外之事,但是她实在不忍心看着这父子俩遭遇不测。青冥果断地吹响了风语螺。
螺号之声是狐族在遇到强敌时,由狐王吹起的集结之号。风语螺本来挂在父王的腰间,那日趁父王熟睡时解下玩耍,后来忘了就挂在腰间,刚才性急之时一眼看见,喜不自禁,她明知道这将闯下大祸,但是,她宁愿受父王惩罚,也不愿看见这对父子遇难。
这时,青衣男子被七名大内高手团团围住,那名头目挥刀指向这边老者大喊:“先生命令要提走这个老家伙的首级,先去结果了那个老东西再来对付他儿子。”另几名大内高手向老者扑来。青衣男子一看父亲危险,想抽身回来保护父亲,一分神背上中了两刀,血流如注。老者悲戚大喊:“儿呀,不要管我,你冲出去,活命要紧呀。”老者没说完,已被一名赶到的大内高手抓住衣领,提到马上。
突然从空中掉下一块石头,正落到那名大内高手的头上,那人应声掉落马下,老者也跟着从马上摔下来,老者刚爬起身,突然看见一名少女向他跑来,示意他跟她走,老者正诧异,青冥拉着他拖进树丛里。
这时一旁大内高手看见老者被一个人拉走,催马过来挥刀向青冥砍来。老者对青冥道:“孩子,你快走吧,不然惹祸上身。”青冥哪里肯听,她躲闪着马上之人的攻击,一边又一次吹响了风螺号。
也就是眨了眨眼的功夫,从山道响起马蹄之声和螺号的鸣叫声。众高手一愣,一个人对他们的头目说道:“王督主,这个地界可是狐族的地方,咱还是撤吧?”
“废话,砍不下老家伙的首级怎么跟王振交待。”说话的头目是东厂督主王浩。
“可是,这方圆百里都是狐族,他们个个英勇善战,咱们区区十几人根本不是他们对手呀?”
“哼,敢跟东厂作对,便是找死。”王浩黑着脸说道,“狐族算个屁,一群野人罢了。”王浩盯着那边的老人逃走的方向,骂道,“老不死的,先砍下首级再说。”
“是……”几个大内高手策马向老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