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宾馆的路上虞烟接到电话，导演传唤她晚饭后去房间开个短会。

回房间后，虞烟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她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对面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内心很是荒凉。

导演没说要聊什么，但是叫上她这个编剧，要么是主创见面，要么就是讨论剧本，不管是哪种可能，她都不可避免的要和君黍再次相遇。

只是她几乎已经计划好了见到君黍时要保持的微笑的弧度，却万万没想到会在走廊上见到他。

导演的屋子在这层的中间，有两道楼梯一左一右都可以通往。她就住在隔壁，一出门右拐就是，却没想到正碰上君黍从另一边过来。

虞烟记得从前有一次，她和虞念一起总结了人生的几大尴尬事件。其中有一件就是，两个半生不熟的人，面对面走在同一条过道里。你很难控制打招呼的时机，太早的话打完招呼后笑容还僵硬在脸上，会不知道该作何打算。太晚的话，在打招呼之前的那一段路，你根本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什么地方。

虞烟觉得回头要跟虞念补充一条。尴尬的不是两个半生不熟的人。而是两个人明明熟识，一个却已经认不出另一个。于是一无所知的人只需要继续一无所知，而另一人内心却已经天人交战判不出胜负结局。

这已经不仅仅是尴尬，更是慌乱。

她既盼着他记起，又盼着不要记起。毕竟他熟识的她的那几年是她人生中最兵荒马乱的几年，她如今想起来都会觉得不堪。

于是虞烟就低着头，控制着自己的速度，既不能太快显得是在有意躲避，又不能太慢造成尴尬。最终的结果就是先到达门前的君黍敲了门后，里边应答了一句却迟迟没来开门，于是虞烟站在君黍的身后，低着头，默默感受着眼前凌厉的气场。

偏偏这时君黍转过身来，眼里带着和善的笑意看向她：“你也是演员吗？”

虞烟抬头，就看到他好看的眼睛，形状很漂亮，在走廊幽暗的灯光下，好像反射着未知的星光一般，亮闪闪的。

从前君黍刚出道做歌手的时候，有一次在综艺节目的开场表演中唱了一首《close to you》。开场的时候他就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看着镜头。那时虞烟就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妖孽。他明明长着一张禁欲的脸，不说话的时候让人觉得生人勿近，偏偏笑起来的时候又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此时两人的距离不超过四十五厘米，差了一个头的身高，虞烟甚至能看到他睫毛卷起的弧度。

这个角度熟悉又陌生，她更加不知所措了。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虞烟还来不及张嘴，门就被拉开。

来人是个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剧组的演员副导，虞烟之前来导演房间打招呼时见过他，但那人显然并不认识虞烟，拉着君黍就往屋子里走去，又转身上下打量了一圈虞烟：“你是，新来的演员是吧？今天是几个主角讨论剧本，没通知你来呀应该。”

虞烟眨眨眼，君黍还在演员副导身后，此时也正低头看着她，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也都看了过来，她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机，此时看着满屋子的陌生面孔有点慌张。

“怎么都站门口呀，进去呀。”王沥川来的很是时候。虞烟转过身，忙笑着打了声招呼。

副导显然还在状况外，看看虞烟，又看着导演。

“这是我们的编剧呀，小说的原著作者，好不容易请过来的，你们就让她这么站门外呀？”王黎川说着很是亲热的拍了拍虞烟的肩膀，“和老刘聊久了忘了时间，听说你们还合作过一部戏？”·

虞烟微不可见的拉开与王黎川的距离，看向导演身后的男人，半天后眨眨眼笑了，有点如释重负的意味：“是啊。”

等众人落座，虞烟坐在老刘身边，安安静静听大家自我介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么近的距离他都没有认出她来。

但同时又觉得很是悲伤。这么近的距离他居然都没有认出她来。

老刘轻咳了一声，把虞烟从复杂的情绪里拯救了出来。虞烟扭头看他，又叹了一口气。

老刘其实才三十几岁，只是一看就是艺术家的做派，留着摇滚歌手的发型，又不怎么修边幅，说起话来嗓音低沉，因而总有些显老。虞烟认识他十几年。他是姐妹俩在法国的邻居。几年前虞念回国工作，他竟然也跟着过来了。不过虞烟上大学前一直不知道他是什么行业，直到后来他的一部短片在国际上获了个最佳摄影奖，名声大噪。虞烟在报纸上看到他的采访报道，才幡然醒悟。之后虞烟毕业回国的第一年，接的第一部戏就是他介绍的，受了他不少照顾。而其中更加不为人知的一层关系就是，老刘暗恋她亲姐虞念十几年。

王慨川开始逐个介绍屋里的几个演员和工作人员，但其实也只是做个形式。圈子本来那么小，大多数人彼此之间都认识甚至熟识，尤其是君黍，屋子里每个人都偶尔有意无意的在看他。

等到君黍站起来和大家打招呼的时候，老刘微微扭过身子，压低嗓音问虞烟：“你什么心情？”

虞烟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能拼命地比划着让他闭嘴。屋子总共就这么大，万一被别人听了去。

老刘笑了笑，拍了拍虞烟的脑袋，转过了身子。

轮到虞烟的时候，虞烟站起来微微笑着简单介绍了几句，结果遭到了先前拦着不让她进来的副导的调侃。

男人顶着一个啤酒肚笑得很像弥勒佛：“我刚才看小烟这么漂亮还以为是演员，没想到是编剧，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屋子里还有几个重量级的女演员，虞烟急忙摆手：“别，折煞我了。还请各位老师多多包涵。”

男人又笑：“小烟还是学生吧，站在我们君老大身后，像叔叔和侄女一样。”

虞烟的心跳漏了半拍，视线下意识看向君黍，就见他也正好看过来，微微笑着，也是那种长辈看晚辈的眼神，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小烟才22岁，这屋子里大多数人都可以当她叔叔了。”老刘及时在她的停顿里补上一句，“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调侃人家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一时大家都哈哈笑着，气氛算得上和谐。虞烟暗暗思量了一会儿，看起来老刘和副导关系不错，以后可以求着老刘让这个多嘴的副导闭上嘴。

简单寒暄之后，导演又出去接了个电话，大家也都不怎么拘谨，开始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

虞烟安安静静的打量屋子里的几人。除了摄影老刘，其他几人她其实都是第一次见到。之前在ktv偶遇君黍那次，这群人其实正好在聚会。王慨川后来在咖啡馆也问过她要不要一起过去，结果虞烟用打翻了一杯咖啡作为话题的终结。她哪里敢就那样去见君黍。

现在屋子尽头的位置，大大咧咧的演员副导拉着制片主任路显嘀嘀咕咕的。女主角袁媛打扮的一丝不苟的坐在床边，拉着另外几个女演员很是亲热的聊着天。

这几个女演员里袁媛的年纪最大，她今年也有三十岁了，但保养得当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几岁模样。之前袁媛默默无名了五六年，直到四年前凭借一部抗战片《野狼》里的冷艳女特工走进大众视野。作为近年大火的花旦之一，不同于其他花旦的青春做派，她一直以性感妖娆著称。此时她站在众人之间，也自带气场。让她出演自己笔下那个懵懂又风情万种的女孩子，虞烟一开始挺反对的。最开始知道她是女主角之后，虞烟还去补了补她的作品。性感她相信，但懵懂，她担心袁媛会演的矫揉造作。但扛不住对方人气旺，演技也不错，虞烟只能祈祷她发挥出色了。而在房间的另一头，君黍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笑着听身边的另一个男演员搭话，时不时点点头表示一下赞同。

虞烟隔着半个房间的人看着他，看他低头浅笑时嘴角熟悉的弧度，看他点头时后脑勺一撮上翘的乱发上下颤动的模样，忍不住微微笑开。

老刘狠狠推了她一把。

虞烟蓦地惊醒，才发现自己又一次陷入花痴的情绪里无法自拔，当下懊恼的简直要捶胸顿足。老刘微微调整坐姿，挡住虞烟的视线，强迫性的让她看着自己，眼里透出些无奈来：“原本我要去拍一部电影，都和导演吃了好几顿饭了，结果你姐一个电话打来，硬要我过来监视你，我就眼巴巴好说歹说，才让你们导演原定的那个摄影师把工作推给了我。”

虞烟眨眨眼，歪着头看着他。

“所以你千万要把持住啊，你要是在我的监视下还把持不住，我怎么和你姐交代啊。”

虞烟捂脸：“你俩快在一起吧，这样你俩就都没心思管我了！”

老刘苦着一张脸：“千万女演员奔着我过来，你姐却始终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的革命之路还太遥远了。”

虞烟安慰性的拍拍他的肩膀：“行了，有我呢，我再加把劲，看今年年底之前能不能把你俩撮合成功。”

老刘红着一张老脸瞪着她，支支吾吾有些接不上话来。

这时王导推门进来：“也挺晚了，大家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宵夜？”

虞烟抬起头，就看到君黍正好也看向王黎川，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到了一块，虞烟慌忙移开，君黍却冲她很是温和的笑了笑。

大家叽叽喳喳了半个晚上，可能是饿了，也可能是觉得不能驳了导演的面子，就都应和着要去。虞烟拉了拉老刘的袖子，摇了摇头。

老刘面露担忧：“怎么了，不舒服吗？”

虞烟摇摇头：“没事，只是已经吃了晚饭，去了也只能干看着，你们去吧。”

老刘搓着手：“带药了没？”

虞烟点点头。有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边，跟着众人一起出了屋子，带上门后朝老刘摆摆手：“你待会儿替我和导演说一声就好。”

老刘像是还有话要讲，但那边已有人在催促。他回头应了一句，就被虞烟推着往前走。

“真没事。我姐可不喜欢太罗嗦的男人啊。”

只能无奈离开。

等到老刘也跟着消失在楼梯转角后，虞烟才打开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夜色很好。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光，看那些树枝在地面上被投射出的斑斓怪诞的模样，觉得很是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