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虞烟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正中午了。而她从早上六七点醒来开始，就一直抓着手机在发呆。

他说谢谢她。谢谢她喜欢他的第一首歌。

虞烟叹了口气，他果然没有认出她来，以为她只是他的小粉丝。

这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俩人重逢以来，虞烟越来越觉得他遥不可及。几年前她还是胖女孩时，他尚且出于父亲的情面对她与别人很不同，一直照顾她，关心她。

可现在她站在他面前，她只是个编剧，是个喜欢他的粉丝。喜欢他的人千千万万，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他对她就像对所有的工作人员，对那些粉丝一样，笑得很温和，却又疏离。

她想要的不仅仅是这样。但她到底想要的是哪样，她自己也说不清。

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偏偏胃又开始隐隐作疼。虞烟重重叹了口气，她最近也发现自己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不吃会疼，吃多了也会疼。而且这疼痛还会蔓延，一点一点的，连带安静了很久的心脏也开始以异常的频率跳动。

虞烟瞥了一眼床头柜所剩无几的药，又看了眼茶几上的手机，寻思着百度外卖是不能依仗了，从这儿去小镇中心找药店，开车估计也得一个多小时。让别人跑一趟太麻烦，还是得自己找辆车去买药。

内心交战了半天，她给制片打了个电话，好说歹说推了制片让车管大队的人送她去的念头，只说自己是去市区买点零食。然后才提起精神，拿着包走出房间。

等她挪到停车场，正准备在满场的车子里开始寻找的时候，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小别克开了过来。

虞烟慢慢直起身。

她认识这辆车子。是君黍助理小袁的。

然后她就果然看到车窗摇了下来，二十几岁的大男孩笑容满面。

“编剧，你在找车吗？”

虞烟冲他点点头，就看到后车窗也被摇了下来，君黍倚在窗边微微皱着眉看着她。

“要去市里吗？”

“恩。”

“顺路呀！一起吧。”小袁充满活力，很是开心的样子。

虞烟完全没有办法拒绝，正要绕到副驾驶上，就看到君黍拉开了他那一边的车门，然后自己往另一边挪了过去。

虞烟认命的坐了进去。

这一路过去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虞烟关上车门的一瞬间就开始后悔了。

这么幽闭的空间，她从来不是擅长挑起话题的人，君黍又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如果相对沉默，难免浪费了这难得的相处时间。上一次俩人一起坐在车里，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可她又确实紧张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置。

“对了，你们为什么——”

“编剧你要去哪？”

她好不容易想起来一个话题，就被小助理打断，颇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你先说。”

“编剧要去哪？”

“随便放我下来就行，我去买点东西。”

“你要买吃的吗？我来之前已经把市里吃的地方全都打听清楚了，你想要买啥呀？”

“没什么重要的，你们要在哪下？到了一起放我下去就行。”

“我们要去医院，旁边就有一家好吃的店——”

“哪里受伤了吗？”虞烟闻言，猛地转头往君黍看去，语气里满满的紧张。

君黍抬起头来，看到女生慌张的表情，慢慢绽开了一个很淡的笑容：“没事，不用担心。”

“什么没事呀，手上被铁架子划了好大一道口子，不打针万一得了破伤风怎么办！”

虞烟这才注意到君黍一直笼在袖子里的手，想要凑过去看看清楚，又觉得有点唐突，一时看着君黍，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君黍勾了勾嘴角，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只是一道小口子。”

虞烟盯着那道横贯了整个手背的伤口，皱着眉往后缩了缩。伤口看起来经过简单处理，只是血渍还凝结在上面，看起来有些可怕。

君黍注意到虞烟的反应，重新把手缩进了袖子里，安慰性的笑笑：“真的没事。”

虞烟张张嘴，却不知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说话，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粉丝们要心疼死了。”

小助理在驾驶座上笑出声来：“我也是这么说的，要是被他的粉丝们知道他受了伤，剧组的相关人员都要被打死了。”

可不是嘛。虞烟心里偷偷的想。她现在就愤怒的，很想问问剧组的那些人是怎么做事的。

接下来虞烟和小助理一路上开始叽叽喳喳讨论剧组的事情，君黍就靠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着，偶尔笑着插上几句。

虞烟不敢回过头，就一直不间断的往下讲。注意力被成功转移。胃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小助理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虞烟，忽然笑了声：“编剧你现在脸色好了很多诶，君哥你看，我就说编剧没有不舒服，应该只是找车找急了。”

“啊？”虞烟看向君黍。

君黍伸手拍了一掌小助理的头：“好好开车，集中注意力。”

小助理应了声，转过头乖乖开车。虞烟看着君黍，正要问什么，就听到小助理惊呼一声，然后车子一个急刹车，她顺着惯性就要撞上前排的座椅，被君黍一把揽住肩膀，幸免于难。

虞烟看向君黍，确保他安然无恙后才看向驾驶座：“怎么了？”

小袁指着前面：“有人在打架。”

虞烟往后缩了缩。

果然是在打群架。大概是附近村里的孩子。五六个十几岁的少年，面对面对峙着，手里拿着砖头和菜刀，面露凶狠。其中有几个身上已经见了血，滴答滴答往下滴落，地面上更是有一大摊黑红的血渍。不远处几个大人听到动静往这边跑过来，少年们才停下动作。

虞烟只看了一眼就愣在原地，有些手脚发软。和她一起出来查看情况的小袁扭头见到她发白的脸色，很是担忧：“编剧你怎么了？”

虞烟摇摇头，强忍着眩晕扭过头往车上走：“没什么。”

车门却从里面被打开，虞烟低头，正对上君黍隐含着担忧的视线：“晕血？”

虞烟点头，扶着车门坐进车子里，君黍伸手替她拿了个靠垫，塞进她怀里，才开口对小袁说话：“绕过去。”

小袁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闭着眼睛面色苍白的虞烟，又看了眼面露担忧的君黍，趁着少年被大人带离，赶紧加速离开。

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车子驶进镇里，听到外头传来的熟悉的叫卖声，虞烟才睁开眼睛。

她其实已经没那么害怕了。车子狭小的空间里，君黍一直默不作声的坐在她身旁。男人身上清冽的味道就足以驱散她的不安。

“放我下去吧，等会儿我来医院找你们。”虞烟见车子已经驶过了一个药店，正停在一个便利店前，于是开口道。

她不想和他们一起去医院，也不想被他们知道自己来买什么药。不光问起来麻烦，她回答起来也觉得麻烦。

小袁抬头看了眼窗外，会意的点点头。

“君老师。”虞烟临下车前顿了顿，还是觉得应该和君黍说些什么，“谢谢。”

君黍轻笑：“你在这儿别走开，等会儿回来接你。”

虞烟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君老师？”等虞烟走远，小袁才开车离开，带着笑意调侃，“君哥，这好像是编剧第一次叫你诶。我还以为她会和你的粉丝一样叫你君老大。”

君黍在后座看着窗外，闻言只是摇摇头：“好好开车。”女生瘦弱的背影在人群里显得更加缥缈起来，他微微皱眉。

这个女孩子比他小十几岁，叫他一声老师无可厚非。但是他听着却觉得有些别扭。偏偏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别扭。

而且女孩子的声音清冷中带一点甜，说话的时候习惯性会有些上扬。

让他觉得很熟悉。

从药店出来，虞烟走在人群当中，把药塞进左手边放满零食的塑料袋中，神色有些悲怆。

不远处黑色的小别克安安静静的停在路边，等着她往这个方向走过来。

街上人实在太多，小袁鸣了半天笛也没见虞烟有什么反应，君黍才让他在这里停下来。此时隔着人海，他摇下车窗远远看着人群里走着的虞烟，心里不知为何触动了一下。

女孩脸色有些苍白，神色有些不符年龄的怆然，但眉宇间又很闪亮。他见过太多绝色的容貌，但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带着点不可捉摸的缥缈意味。但她又其实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还只是个小女孩。

真是一个矛盾重重的女孩子。

君黍叹了口气，见她心不在焉被迎面走来的一个男人撞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终于还是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小袁目瞪口呆。根本来不及阻拦。

虽然这是小镇，这儿的人可能并不认识这位君影帝，但君黍一直很小心这些。他跟着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么自然的，不假思索的，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走下车去。

他就这样看着君黍走过去，一言不发的用那只没有包扎的手拉住虞烟的手腕，然后牵着一脸茫然的女孩子从人群中挤出来，一步一步走向车子，自己心里也跟着一下一下的。

好在大家确实没有认出他来。

但是只是下车把编剧带到车上这种事，君黍他老人家只要开个口他立马会去做的啊。

何必要害得他在车上担心的要命。

“东西都买齐了吗？”虞烟被君黍牵上车后才终于反应过来，通红着一张脸缩在后车座上。君黍却还是那副从容的样子，低头看着她。仿佛刚才走下车把她从人群中牵出来的人并不是他。

“齐了。”虞烟很小声的回答，视线紧紧锁定在膝盖上，根本不敢抬头。

其实刚才君黍只是牵着她的手腕，两人也穿得很多，根本没有真正的接触到对方，但虞烟还是觉得手腕那个位置一阵阵的发烫。这是被君影帝牵过的手诶，剁下来是不是能卖个很好的价钱？

君黍不知道小女生此刻曲曲绕绕的复杂心理活动，只是看她红着脸低头的模样觉得很是有趣。自从她承认是自己的粉丝后……君黍回忆了一下，她好像很容易脸红。

而他，也挺乐意看她脸红。

最后还是小袁看不下去虞烟窘迫的样子，干咳了一声踩下了油门，车子快速的驶离。

“那个，编剧啊，这个点，要不一起去吃个饭吧。”小袁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提议道。

虞烟这才抬起头来，却绕开君黍的视线，趴在椅背上看向小袁：“不用送君老师回剧组吗？”

“导演给我放了半天的假。”君黍在一旁回答，视线扫到女生微红的耳朵，又若无其事的移开了。

虞烟应了声，眼珠子转了转：“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却还是在问小袁。

“进组前我跟老大在镇里转了一圈，知道几家不错的店，编剧你有忌口的吗？”

虞烟迟疑了一会儿，回忆了一下医嘱：“不要辣的就好，其他，都可以。”

“好巧，我们老大也不吃辣诶。”小袁闻言一乐，透过后视镜看了眼不为所动的君黍，“那你喜欢吃海鲜吗？”

虞烟点头：“不过山里的小镇，海鲜可能不新鲜吧？”

小袁表示认同：“君老大也喜欢海鲜，下回我们可以出去聚。这次去吃家常菜好了。”

虞烟闻言瞥了一眼一旁的君黍，她当然知道君黍不吃辣，也知道他喜欢吃海鲜。五年前那个暑假，她跟着他吃遍了杭州城大大小小的饭馆，那时还为俩人相似的口味乐了好一阵子。俩人总归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不是吗。

只是相似又有什么用。

念及此，虞烟的神情又冷了下来。

“怎么了？”君黍清冷的声音传来。

虞烟微愣，半天后才意识到君黍在问自己：“什么，怎么了？”

“你好像，忽然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虞烟没想到君黍会注意到这一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总不能说，因为想到俩人差距太大忽然有点悲哀吧。

“可能是因为——”虞烟顿了顿，“知道吃不到海鲜了有点悲伤。”

君黍轻笑，大概是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但他也反应奇快：“我可以装个病。”

“啊？”

“出山去吃海鲜怎么样？”

虞烟一脸的呆愣。她刚才没听错吧，君影帝说要装病一起去吃海鲜？虽然她知道君黍私下的样子，不全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清冷，偶尔温柔，偶尔也有活泼的一面。但那是在熟人面前。而此刻的自己对于君黍而言，应该只是一个刚见面没几天，没说上几句话的小编剧吧。难道，他认出自己来了？

小袁也有些惊讶。君老大今天的言行举止都有些出他所料。但他的惊讶也只是一瞬，反正君老大变化莫测，他一直就没琢磨透过。

“君老师你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听到。”虞烟赶紧混过去，捂着耳朵摇头，“海鲜可以约，但是明天出去被导演抓到一定会死的很惨的。”

小袁从后视镜里见到虞烟的反应笑出声来：“编剧，我现在才想起来你和我同龄，是个会被上级压得死死的年轻人。”

虞烟好奇：“我平时看起来是有多，老成？”

“不是老成。”小袁回忆了一会儿，“就是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不说话的时候比君老大还冷漠。根本不像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嘛。”

虞烟眼睛瞪得很大，心里暗暗发作了一会儿以后转移话题：“哦，被上级压得死死的？君老大都怎么对你了？”

小袁哀嚎：“我错了编剧。我错了老大。”

君黍看着俩人笑闹，摇摇头轻笑。其实他也觉得虞烟一个人站着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太冷漠了。像现在这样和小袁打打闹闹的，挺好。

虞烟闹完后坐回座位上，扭头正对上君黍带着笑意的眼神，微愣后也笑了。

君黍，君影帝，君叔叔，好像，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