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新雨后,鸟鸣梅枝头。
翠竹随风动,何事美人愁
一路上林廷威见楚盈盈一直低垂着头,眉头深锁,沉默不语,不禁笑道:“怎么不说话?这可不像你,怕我罚你?”
“我给你添麻烦了是不是?”楚盈盈抬起头,双眸如水,低声道,“二公子,当初我不该扰你的。”
“傻丫头!”林廷威笑道,“我若连你个弱女子都不救,岂非枉自为人?”
“那我再求你一件事可好?”楚盈盈道。
“说什么求?你说吧。”林廷威道.
楚盈盈把在后厨遇到白凝玉的事告诉了林廷威。
“凝玉只是个孩子。虽说他父亲犯了罪,可她只有十三岁,不该承担这一切!”楚盈盈道。
“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林廷威笑了笑,道,“让林总管把她调到声竹院就是了。”
“别光想着旁人了,好好想想你自己,一会儿让大夫给你好好瞧瞧,别留下伤疤。”林廷威道。
“不用麻烦,我自己上点儿药就行了。”楚盈盈道。
林廷威笑了笑没说话。回到声竹院林廷威让幽兰给楚盈盈上了药,还找来了大夫给她诊脉。大夫说楚盈盈伤势虽看着吓人,但都是皮外伤。不过这几日劳累过度,饮食失调,便开了几剂药,叮嘱她好好调养。
夜里,外面下起了下雨,细细密密的雨丝从窗外飞了进来,楚盈盈感到身上有些寒意,正要关窗,抬头一看,门外站了一个人,不觉一惊。借着灯光仔细一看,竟是苏雨蝶。
看样子苏雨蝶在雨里已不知站了多久,面色苍白,头脸衣裳都湿透了。
“夫人?您怎么在这儿?”楚盈盈惊讶道,忙打开房门。“惊扰你了!”苏雨蝶道,不知是冷还是别的缘故,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给你倒杯茶!”楚盈盈道,“得把衣服先换上,这么冷的天,着了寒气是要生病的。”
“不忙,我不要紧。”苏雨蝶拉住楚盈盈手道,“听雅菊说你身上伤的不轻,我来是给你送伤药的。”
楚盈盈只觉得苏雨蝶双手冰凉,忙绞了个热帕子递给她。 “幽兰姐姐给我上过药,已经不疼了。你稍坐我去给您取件衣服。”
“楚姑娘,请你别走!”苏雨蝶起身拉住楚盈盈衣袖,目中流露出一丝哀求。楚盈盈轻抽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苏雨蝶忙松手,拉过她的手臂,轻轻卷起衣袖,只见雪白的手臂上布满了青青红红伤痕,不禁心痛,目中流出两行清泪。
“我不走就是,如果不嫌弃您先换上我的外衣,虽然有点儿旧,但总比湿衣服好些。至于这些伤真的不要紧。” 楚盈盈放下衣袖,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浅黄色衣裙交给苏雨蝶,服侍她换上,又沏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夫人今晚有话对我说吧。就算让盈盈离开王府,我也绝无怨言。”楚盈盈道。
苏雨蝶拉住楚盈盈的手道:“不,楚姑娘你误会了,我绝无此意!”王妃面前我什么也没说过。我今晚来是要告诉楚姑娘一些事。楚姑娘请坐听我说好吗?”
楚盈盈依言坐下静静的听她说。
苏雨蝶手捧茶盏,目光悠远,仿佛已回到遥远的烟雨江南。
“我自幼随爹娘生长在临安,虽是女儿身,爹娘却对我期许颇高,请了不少师父教我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在我十岁那年,爹请了一位四十多岁的饱学宿儒教我诗文。为了方便,爹命我做男儿装束,可笑先生竟一直没有发觉,还时常让他的儿子进府伴读。”
“他学富五车,温文尔雅,斯文有礼,不知不觉中,我对他既崇敬又爱慕,我二人两情相悦,竟是再也分不开了。”
“去年,娘生了病,我到庙里上香祈愿。不料天降大雪,将我和几个下人困在山上,竟又于他相遇。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孽缘,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竟然有了身孕!他告诉我,不再顾及门户地位,第二天要找爹上门提亲,这时我心中充满了欢喜。”
“可就在第二天,一道圣旨到来,二公子要来临安,与我成亲。我这才忆起,幼时爹娘确是给我定过亲,与他相识后,我竟将此事抛之脑后。林将军是传说中的英雄,叱咤风云,万众敬仰。可我从没想过自己和他有什么联系。这道圣旨恍若惊雷,一下子将我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我更怕这件事被他知道,他平日里虽温和有礼,骨子里却果决刚硬,我怕他知道后直接去府里找我。于是我告诉他,我是知府之女,千金之躯,他一介布衣根本配不上我。除非参加科举,得了功名,再来提亲。他虽无意功名,却还是为了我赶去应试。”
“而那时,我已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本打算一死了之,却在自尽之时被母亲救下。我把这一切告诉了爹娘,求他们让我一死,娘誓死不肯,求爹饶了我。爹虽然生气却终究不舍得杀我,一怒之下将我关了起来,逼问他的名字。我虽知道错了,但错只是我的错,他是无辜的,我抵死也不会说出来。”
“不久,二公子来了。我知道,他是让金辽人闻名丧胆的少年将军,他在战场上骁勇善战、杀人无数,怎能容得下我这不贞之人?我以为他定会勃然大怒,一剑杀了我,这样我也就解脱了。可我不知道他杀了我以后,会对我爹娘怎样,会不会迁怒为难他们,心里还是怕极了。”
“哪知一见之下,二公子全然不是我想的样子。他没有怒发冲冠,没有雷霆大作,连爹都让他杀了我,可他不但没有拔剑,反而说我腹中的孩儿是他的,竟然还要娶我。”
“为了爹娘,也为了我腹中的孩儿,我厚颜戴上盖头,坐上了花轿。临走前,娘哭着叮嘱我,这一生我错了,错到不可挽回,错到无法原谅。到了王府,无论二公子如何待我,都要忍,这一切都是我的命。”
“成亲后,在旁人眼里,是二公子冷落我。而没人知道,这王府的锦衣玉食,荣华富我都不配拥有。我求二公子休了我也好,打发我做下人也好,或是让我出家也好,我都会感激万分。可二公子说他不怪我,让我在府中安心住下,等那个人来了,他会给我一纸休书,放我出府。可我不配他对我这么好,我不配啊!”苏雨蝶泣道。
楚盈盈静静的听苏雨蝶说完,叹了口气道:“你和那位公子郎才女貌,本是一段人间佳话,可阴差阳错竟落得生离死别,劳燕分飞。二公子实在是世间罕见的奇男子,不说他文才武功,单只看他对待夫人这一件事,就已羞煞多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您能遇到他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你不可辜负了二公子的一番好意。只是刚才这番话,夫人无论如何不可再对他人讲!否则既陷夫人于危难,也陷二公子于不义!”
“这些话原本我不能说,也不该说。可刚刚听幽兰说你被王妃贬到厨房还挨了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在房中坐立难安,这些话如鲠在喉,我如不说,实难心安。楚姑娘,你肯原谅我吗?”
“我从没想过怪你!”楚盈盈握住苏雨蝶的双手道,“等待时机,总有一日守得云开见月明,我陪你一起守!”
窗外,夜雨依旧,苏雨蝶泪如雨下。
此后,楚盈盈时常到苏雨蝶房中陪她散步,和她聊天,给她唱歌。苏雨蝶只觉得楚盈盈常挂在眼角的笑容,像一缕温暖的阳光将自己心中的寒冰渐渐化开了。
次日,林福将白凝玉调到了声竹院。初时,她胆子甚小,除了楚盈盈不敢与旁人说半句话。只要旁人旁人稍有不快,不是吓得缩在一旁不敢说话,就是立即跪下请罚。
见了她如此可怜,梅、兰、竹、菊四婢心生怜悯,争着安抚她。感受到声竹院的不同,白凝玉这才逐渐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