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是带着一大波人走了,迟邪这才缓缓坐下来。他深邃的眉眼静静看着一言不发的魏清欢,那眼神里有几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茶过三杯,寺里一声钟响,意味诗会要正式开始了。众人都纷纷起身往高处走去,花如是也在这时回到迟邪身边,那般没有压制好的情绪是转瞬即逝的,她又是那个端庄贤淑的花如是。
魏清欢不好说什么,一路上见到许多眼熟的身影,甚至还一眼瞅见了自己大哥,大哥似乎对花如是有兴趣,还凑近了客套,吓得她赶紧靠近迟邪,抓着他的袖子躲在身后。
大哥惊奇:“姑娘如此怕我做什么?”
迟邪淡淡地道:“她怕生的很。”一边说一边把自己被魏清欢弄的皱巴巴的袖子抽出来。
花如是拉过魏清欢:“姑娘不是还有事吗?别时候晚了。”
魏清欢这才想起抄经文的事,再一看花如是那饱含深意的眼神,明白自己不该在这碍事了:“是是是,差点给忘了。”她两三步就要跳走,忽的想起迟邪的白羽扇还在自己手上,一转身,正见日中的暖阳温柔地洒在那对璧人身上,花如是挽着迟邪,男子清若松竹山雪,女子温暖明媚融化人心,二人佳偶天成,羡煞旁人。
迟邪忽的转过头来看见她,似张嘴要说什么,魏清欢却先他一步笑起来,将扇子高举过头顶冲他摇了摇:“这个借我扇扇风!”
然后大步跑开。
迟邪在原地长久伫立,眉眼垂下来,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花如是道:“要开始了,我们去看看吧。”
也好。
迟邪想。
有些东西天下人都碰得,他迟邪却不能。他是高离杀伐决断,冷漠无情的大将军,他是身负血仇,永无终日的迟邪。他当孜然一身,斩断私欲,了结父母之命,救黎民苍生于水火。
他是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做迟邪。
魏清欢这厢十分惊心动魄。
早听闻秋山近来不安稳,原先襄国战败的将士都在这里当山匪,近年天下战事四起,襄国日益壮大,这些人想来是又蠢蠢欲动了。
她走到住持院前的花台时就听到身后一阵喧闹,好像有哪家小姐被劫了,然后就是一大批侍卫跑来跑去,住持院里的守卫也给调出去了。她走到院门口,忽见一人从窗口跳出,那人猛地抬头瞧见她,就在她暗道不好时,脑后就一痛,再什么都不知了。
她给关到了这帮人在山下的寨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同住的道友都是娇滴滴的姑娘家,一看就出身不凡。
也不知这是劫财还是劫色。
魏清欢急中生智,趁着守卫没看过来,捡起地上一根树枝划破自己的手心,把血抹在脸上,又拿泥土糊上去,长长一条划过鼻梁,横在脸上的伤口就出来了。
来人往她面前大摇大摆一站:“名字。”
“村姑柳氏。”她沙哑了嗓子。
那人闻声瞧了她一眼,一把扯下她的面纱。望见脸上那道丑陋的伤口,十里外都能听见嫌弃的声音。
另一人已经抽出了刀,魏清欢赶忙道:“别!我也是混口饭吃的。这样,你们这还收人不?我吃苦耐劳,能搞大金主!”
她满脸真诚,容貌虽毁,但她生来那双清澈灵秀的眼睛蕴含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来人相视一眼,她在这时迅速补上:“今儿,今儿我就能给你们干票大的。”
土匪们也许觉得这女的实在太丑陋,看都看不下去,不觉得有人会来救她。还有人盘算着身材是不错,可以摸黑干一干。就把她给分出去了。
土匪头叫陈启刻,原先在襄国军营还是个小官,带着一帮弟兄在这里劫财骗色,摸索着哪天逃回本国。魏清欢跟他形容了一下迟邪的身家,说是魏国左相的长子,长得又好看,财能劫左相府,色还能卖天价。说的天花乱坠,满眼发光。
陈启刻瞧着她那急切的样子,有些心动:“你要怎么做?”
“这有些麻烦。”魏清欢郑重其事地点头:“我得先将他骗到山上来。这人心善,看到我孤苦伶仃肯定要帮我。你们派几个人压着我,装作路过他,我去求救,他一过来,你们埋伏的人就扑上去。”
陈启刻刀一横:“你莫不是真的想要他救你?万一他带了人手呢?”
魏清欢苦口婆心:“大爷!这是诗会,公子哥都是独自来的。还有要我说啊,劫女的没什么用,男的才是各家命根。”她一边说一边递给陈启刻一个你懂的眼神。
两人相谈甚欢,陈启刻到底常年缩在山里不问世事了,给魏清欢三寸不烂之舌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当机立断派了三十个人跟她去。
魏清欢在陈启刻屋里等他找来人手装备,她四处打量土匪的窝。却见四处都简洁整齐,并不邋遢。桌上还摆了几本翻到快散了的书。旁边有一沓纸,纸页泛黄,边角卷起,上面还有大大小小的水印。魏清欢好奇地凑过去,清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天竺十年八月,于南岭……此番琐事都已处置好,夫君放心征战,万望珍重,早日归来。妻安。
天竺十年九月,于府邸……妻安。
天竺十年十一月,于母家……妻安,儿安。
天竺十年,于今五年之隔。信在第二年秋后戛然而止,想来那时陈启刻已在魏国流离。
桌上还有一封平平整整的信,保存甚好,字迹却十分丑陋,东拼西凑的,能勉强辨出是写。
为夫安,将归。
魏清欢捏着信纸,心中百转千回。她忽的想起魏国出兵襄国那一日,父亲曾在窗边望着夕阳余惜叹道:“战毁千万家,敌我同悲也。”
征战者为主效忠,都是尽职尽责的是,又何来对错呢。天下三千事,做主的都是各家深宫里那一位。
如今天下七分,强弱不一,就在你吞我我吞他之间僵持着,想来不久以后这格局就要彻底被推翻。
陈启刻在外面敲门:“出来吧,人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