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迈步走进屋中,无情环视四周,只见屋中诸人除却娇娘刚刚入眠外。剩下各人尽是难以入睡,或躺或坐,自有自的过法。
看了一圈,见八王爷此刻是在同铁手等人低声商谈,而赵煦却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屋中的阴影处,侧目观之,倒是有些可怜的意味。
无情眉头微皱,片刻后似是做下了决定一般,抬脚走向赵煦。
虽然自神侯府中脱离后一路奔波,但腿上的脚架却并未有不适的感觉,这次的脚架做的倒是挺合适的。这般想着,无情也是悄然来到了赵煦面前。
“没想到你也会低头?”无情面无表情的说着,却并未坐到赵煦身旁,而是斜依着旧屋中的佛像放松着自己的身体。
听到无情语气中的嘲讽,赵煦却丝毫生不起同她斗嘴的欲望。无力地叹了口气,良久说道:“朕小的时候,恩师教导我,若要登九五之尊,就必须要学会隐忍。皇帝能享世间之权,却也必须能忍世人所不能忍。”
“所以,这些年来,我忍了蔡京的专权;忍了朝中大臣的相互攻讦;也忍了旧党的重新掌权。每每我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时,都会想起恩师的教诲。”
“可我这一步步的容忍,到底换来了什么?蔡京这些年来权利日益庞大,若是再过几年,朕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下一个汉质帝。我这些年冷眼看着朝中党争愈演愈烈,旧党又重新掌权。父皇费尽心血的新政,如今就要夭折在我手中,这些,就是我忍的下场。”
“今日,我又亲眼看着恩师离我而去,我……”
可还未待他说完,却突然被无情打断。
“他不会有事的。”说罢,迎着赵煦抬起的双眼,又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世叔是不会有事的。”
见无情这般肯定,赵煦却是皱了皱眉,不解地摇头道:“事到如今,连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再听他的话。倒不如就这样去找安云山拼命,就算是死了也痛快些。”
见他说的坚决,无情一时无言。片刻后才回道:“平心而论,你觉得这些年按他说的做有错吗?”
“我……”赵煦正要打断,无情却根本不给他机会,继续说了下去。
“你怨他不肯早对蔡京下手,我虽不是官场中人,却也明白一个道理。蔡京虽然贪婪霸道,但这十余年来却也正是他稳定了朝局。若是没有他,这些年下来,怕是你早就卷入新旧党争中,难免走了先帝的老路。”
“你怪他劝你暂不插手新旧党争,可这天下朝局,又岂是短短十余年间便可改变的。当年先帝的新政,已经将那些宗族名门的利益掏出了大半,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至于同先帝彻底翻脸,一路苦苦相逼。难不成你觉得,你能比先帝更有手段;能在他们手中撑过更久的时间?”
“再说今日,莫说你拼不拼的过那安云山。若是你真的死了,你可曾想过,这天下万民又会陷于如何境地吗?若是你不愿意忍,当年大可不必接过这天下重担。想得到自己追求的东西,却又不肯付出需要付出的东西,这天下哪来这般好的事。”
“舍得舍得,舍不下这自由身,又如何得到这天下归心?”
话已至此,无情也轻轻叹了口气,闭眼道:“这些年来,他承担的事情绝不比你少。或许你会认为这是君臣之义。但当年给他恩情的可是先帝神宗,领太傅之命时,也是受了先帝之托。”
“这世间没有人是生来就欠别人的,他肯为你付出,就不代表你就应该心安理得的接受。你自己想清楚吧。”
想说的话都已说尽,无情也失去了留在这里的理由,最后看了赵煦一眼。她便站起身来,向女眷休息的地方走去。
待无情走后,良久,赵煦缓缓抬起了头,脸上却是不见了方才的额消沉。嘴角轻轻扬起,呢喃道:“有舍才有得吗,说来,倒是我着相了。”
抬头看向屋中有些破败的佛像,赵煦难得对神佛虔诚一回,双手合十,心底默念道:“若此次恩师能保得平安,我们能破碎安家阴谋,回京之后我定然会为你重塑金身,供奉香火。只愿能万事如意。”
屋中燃烧着的火堆渐渐熄灭,月光接着房顶的缝隙又重新洒回地面。屋中众人也都各自歇下,等待着明天要进行的大战。
……
有宋一代,凡是朝廷规矩,大抵上都延续了上一个正统的唐王朝。
寻常时节,每五日上一次早朝,若是朝中有大事发生,则会另行安排。不过立国百年以来,五天一次的大朝却是未曾变过。
汴梁城中,官府中的更夫已经打过寅时的更锣,街上已经能见到早起的百姓,各自在门前忙着准备一天的营生。
而此刻在皇城之中,文武百官已是排列整齐,等候在文德殿中。
皇帝失踪已过三日,对于他们这些掌握着些许秘辛的官员来说,怕是早就在心底选好了要站队的皇子王爷。
就在各自心底还在拼命转着小心思时,却突然听到站在百官之首的蔡相,突然跪倒在地高声说道:“恭迎圣上平安归来,圣上洪福齐天,英勇神武,亲擒逆贼诸葛正我,为民除祸。”
蔡京方一开口,不少心思通达的大臣都是赶忙跟随跪下,一齐恭迎涉险归来的“赵煦”。更有几个站在大殿门口眼尖的大臣,悄悄向外瞥了一眼,却是正好看到了被锁在牢车内,看押在空场上的诸葛正我。当下更是不敢有何动作,连忙随着身前的大臣一起跪下。
而此刻,一身明黄色龙袍,已经走到大殿中央的“赵煦”也是双手抬起,说道:“众爱卿平身。”
说罢,便当先向龙椅走去。
倒是朝中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听到赵煦的声音之后,都不禁皱紧了眉头。
品级低的官员或许不清楚,但像他们这些权重之人,平时近距离接触赵煦的次数也不算少。但那时赵煦的声音,可与如今的“赵煦”不大相同。
几人正疑惑着,那赵煦却是已经走到了龙椅前,背对着群臣,并未坐下。
群臣的注意力都被“赵煦”吸引到龙椅前,却是无人注意到,同样身穿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安云山,此刻已是悄悄站到了蔡京面前。
原本张扬跋扈的蔡京,对此却并未有丝毫不服,而是心甘情愿的站到了安云山身后,一脸恭敬。
还未待有心人发现,便见那站在龙椅之前的“赵煦”突然说道:“朕实在惭愧,天下苍生受苦,都是因为朕放纵奸臣攻讦所致。朕无能!不敢再登皇位,”
听到此处,殿中群臣脸上都是显露惊色。为首几人,却是面不改色,心中则是暗道:“果然如此。”
然而“赵煦”却并没有理群臣的异动,自顾自地说道:“朕决定退位让贤,把皇位禅让给安老爷。”
说罢,竟然当着殿中百位大臣的面,直挺挺地跪倒在地,面向安云山。
直到此刻,众位臣工才来得及将视线投向安云山。待见到他身上那同样的黄色龙袍后,心里俱是一惊。没想到他们为了各位王爷彼此争斗不休,如今却叫人半路截了胡。
事到如今,已经有不少心思活泛的大臣,怀疑起了殿中“赵煦”的真正身份。但无奈,此刻别人势强,他们所能做的,唯有一遍遍地叩首,恳请“赵煦”收回成命。
倒是为首几人,因为早已看透,明白势不可逆。此刻都是直挺挺地站着,不肯失了气度。
挥手止住了殿中大臣们的劝谏之声,“赵煦”跪直了身体,说道:“若是安老爷能登基为帝,乃是天下万民之大福啊!”眼中,却是满满的狂热与坚定。
话音刚落吗,安云山已经走到“赵煦”面前。双手作托扶之状,竟是直接将“赵煦”从地面上拉起。
口中说道:“圣上,我是怕天下人不服啊。”语气之中,却丝毫不见谦让推辞之意,显然是对皇位势在必得。
还未待群臣开口,就见跪在百官之首的蔡京突然起身,带着身后的几个护卫向安云山与“赵煦”处走去,口中说道:“安老爷德高望重,又是陛下亲自禅让,敢问这天下,有谁敢不服。”
说着,竟是快上几步,一把抓住一个平日同自己不大对付的大臣,将其提起,面上满是狰狞之色。
却见那安云山根本没看他一眼,兀自说道:“圣上,这朝纲混乱,奸相专权,包庇贪官。若想安定天下,必先除此祸根。”
话音还未落,就见原本还一脸跋扈的蔡京脸上,突然现出惊恐之色,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看向安云山。
可还未等他做出反应,便听得安云山继续说道:“当初便是有人教唆犬子要加害圣上,今天,我万万不能放过他。”说罢骤然转身,挥杖指向蔡京。
却见蔡京满脸惊惧,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待感受到身后护卫的存在时,才稍稍安了安心。惧极生怒地指向安云山,大声骂道:“你这狗贼,我对你。我……”
还未待他说完口中的话,蔡京却突然睁大双眼,不敢置信的转过头,死死的盯住身后的亲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