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接近尾声,杨玥早已告退去陪他今日的新娘子了。
我吞了几杯酒下肚,脑袋也有些浑浑噩噩的不甚清楚。眼前的人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还在漫无边际的高谈阔论着,杯盏相撞之声不时在耳边略过,心底也蓦然生出了一丝不适。
我提起裙摆抖了抖,站起身来向王府花园走去。
此时已是夜晚,凉风习习,缭乱了我额前发,晚风拂过身边,我微醺的醉意也醒了大半。
皎洁清冷的月光倾洒一地,与这红烛常燃,喜帐翩然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趁着不甚明亮的灯光,远处水榭凉亭中似乎立着一个人。
我想也没想,抬腿就走了过去。刚踏进凉亭的那一刻,我看到那熟悉艳红的背影,倏然怔愣在了原地。
“成王殿下?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身形不稳,微微一晃,还是收回了仰望夜空的双眸,回首看我,唇边再次扯开一抹看似牵强的笑容,好像还蕴了几分苦涩:“孟姑娘,你来了。下人们可有怠慢?”
再普通不过的寒暄。
我摇摇头,盯着他眼中复杂的神色,生怕漏掉一丝讯息,毫不避讳的开口问道:“成王殿下此时不是应该在房中陪王妃的吗?”
他唇角的弧度掉了两分,负手再次望向天边的月,喃喃着:“婷儿她,很好。我只是,有几分不甘。”
“不甘?难道成王殿下还有什么求不得的东西么?”我想到他尊贵无比的身份,下意识脱口而出。
他回首,眨了眨堪比月色还要柔美的双眸,深深凝望着我,轻声道:“自然有。”
我被他直白的目光瞅的有些尴尬,红着脸躲过去看向了亭边映着清水月光的水塘。
他没有接着话茬继续往下说,反而另起话题:“孟姑娘,人生若遇不公正不顺遂的事情,当何以处之?”
我想起几句名言,一笑:“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所谓的不公正不顺遂,实质上都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磨练的机会。一个人,一生之中若是处处顺遂处处如意,那他还有什么上进心,还有什么斗志,还有什么抱负?若是身边所有人皆对他百般呵护忍让宽容,而不让他受一点挫折,那么此人必难成大器。一身的本事和心智都无法磨练,如此,也便是庸人一个了。再说,人生只有困难和波折才显得精彩,否则一碗白水风平浪静有什么意思?蜂蜜吃的多了也会齁得慌,苦中有甘方为人生啊!”
我滔滔不绝了半天,终于不用气喘着给他讲完了。杨玥的目光却锁在我的身上,诧异的紧紧盯着我,就像在看一种稀有的动物。
难不成我刚才在喜宴上吃的太过风卷残云,这是将菜渣子带到脸上来了?!我一惊,下意识抹了抹自己的脸。
他见状一愣,随即低低的掩唇笑起来:“孟姑娘真是有趣!咳咳咳!”
又是一阵不急不缓的轻咳。
我面皮一抖,心想:大概在他眼里,哦不对,是这个世界所有人眼里,我真真是个奇葩。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正当我转身打算飞奔逃离的时候,他却适时唤住了我,眼中满是期待:“孟姑娘!和你说话,我很开心,以后孟姑娘在我不开心时,可还愿开导我?”
“嗯。”我深深点头,摆了摆手,大大咧咧道:“可以是可以,别再叫我孟姑娘了,听着怪别扭的!”
杨玥眉眼弯弯,儒雅一笑:“那就叫遥儿好了。”
遥~儿~?好诡异的古风称呼!他似乎特别喜欢这么叫人,就比如他的侧妃,“婷儿”。咦~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干巴巴的笑着:“好啊!”随后甩给他一个华丽的背影,乘风踏月而去。
喜宴散去,我也随着众位宾客在瞿峰的引领下出了王府大门。
瞿峰依旧一身凌厉肃穆的黑衣,立于府门左侧一一作揖致谢,只是那波澜不惊棱角分明的脸上并没有因为杨玥的成婚添上几分喜色。真是个忠诚又实在的好孩子,就是有点面瘫!
我悠悠的从他身边跨过,他却微微躬身低首,似乎有意微微加重了声调:“孟姑娘。”
我诧异的对上那莫测的眼眸,正努力琢磨他的意思,却听他深深地说道:“为王爷,多加保重。”
呃~他这是毛意思?还没等我开口问,他又转身去招待旁人了,恍若刚刚那话他并未说过。
等我回到醉景楼自己的房间后,时间已经将近子时了。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床铺刚刚打算歇下,突然一阵清凉如水的夜风从身侧席卷而来,寒意瞬间灌满全身,不经意间抽了抽脖子,打了个激灵。
唉?不对,这味道……
猛然转头看去,房间内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大敞四开着,夜风伴着清冷的月光洋洋洒洒的落入房间里,月光下却俨然一束悠然淡漠的青影,倚靠在窗框上。
身后青丝飞扬,不时绕上那精致的五官,迷乱了那本就看不甚分明的眼眸。
他手中把玩着小白瓷瓶,唇角勾着淡淡的轻笑,倏而开口就给我一种恍然已过多年的冲动。
“说走就走,也不记得给我说一声。你很没有礼貌诶!”那暗暗涌动着流动的眸子,朝我眨了眨,只是这最简单的动作,却更简单的撩乱了我本来古井无波的心绪。原来我定力竟这般差了吗?
“怎么不说话?”他将小白瓷瓶攥在手中,又从怀中掏出那块方布,一抖,密密麻麻的字迹瞬间在我眼前展开,“你还欠我不少账呢!想赖账么?”
胸中霎时间天地倒转,五味杂陈,就连血液也几乎都要停止了流动,以至于唇边什么时候挂上了咸味的液体也不知道。
他一愣,有些局促的将方布重新放回怀中,将手中的小白瓷瓶一抛,我顺势接住。
“你下山没有带药,而你身上的伤必须聚生门的独门秘方才能彻底治好。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是好的差不多了。”
我抽了抽鼻涕,坚定地望着他,挑眉道:“你的笛子很漂亮,我可以看看么?”
他终于正眼看我,好看的眉头也几不可见的蹙了起来,长指抚上腰间的青笛,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不行。”
本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我的心却还是在他生硬的说出那两个字后,生生地被撕裂般的痛起来,直痛的我眼泪鼻涕一起掉。
我向他走了两步,怔怔地噙泪看着他:“舒影,很好听的名字。喻飞影,我欠你的,终会还你,但是,你以后还是不要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