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史书记载,这是元昭十年。
连续多日的大雪彻底摧毁了大楚与东昭通商往来的要道,也摧毁了支撑这个庞大帝国的重要经济支柱。大楚朝堂谏声不断,楚帝连夜召见了来郢城参加庆功宴的向将军、太子以及诸位大臣,与其共商国家大事。
可是这一年对于生活在大楚内宫的人来说,仍然是与往常一样,十分平静的一年,内宫森严的秩序并不会因为一场大雪而停止运转。
就像此时,鸡鸣三声,议政堂的灯火已经亮了一整夜,而东宫外的一名值夜的小宫娥正因为思念家乡而悄然泪下。
那个小宫娥保持着双手抱膝的姿势,已经在外面的台阶上坐了一夜了。
这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夜,大雪漫漫,烈风嘶吼。没人关心她脸上那些冻住的泪水里到底有藏有怎么样的秘密,是把她送进宫的哥哥?还是年过半百的父母?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也许瑞雪能昭示丰年,但现在,这场漠然的大雪却夺走了这个半大孩子的生命。
第二日晨光熹微的时候,与楚帝谈论了整整一夜战事、商道的向凌从议政堂走出来,途径东宫的时候。看见了一群年纪少长的宫娥和几个太子的侍卫在清理那个被冻死的小宫娥的尸体。
他听见其中有人喊:“真是晦气!居然死在了太子的书斋门口!赶紧把她清理掉,若是一会儿太子回来看到了痕迹,有你们好看的!”于是,那几个侍卫便更加卖力的拖拽起了那具尸体。尸体的主人生前是最不受尊重最下等的宫女,死后却被冰雪雕琢地像一件玉器,她不必再为每天挨打受冻而痛苦了,也不必在望着被皇宫锁住的一方天空而思念家乡了,她短暂的一生就葬送给了一场风雪,只有死亡才能给她从未有过的平等。
向凌在那些忙手忙脚的宫人身旁驻足,他看见那名宫女的尸体已经被抬了起来。他们把她重重地摔在了一辆马车上,然后拉着她,永远离开了这个让人绝望的地方。望着马车渐渐远去,他突然觉得身上即使穿着在厚重的裘衣,也抵不过穷冬的严寒。
他继续向前走,在穿过一条长廊时,听见了长廊旁边的竹林中有吹箫的声音。
向凌诧异,他很想见见能把哀婉的箫吹得有几分悲壮刚劲的人。他转身,踏着积雪覆盖着的草地,向竹林里走去。
用手拨开已经枯黄的竹子,他见到了一个一身丧服的男子。那男子背对着他,一头长发凌乱,身形颀长瘦削,远远一看,像极了雪地里成精的白狐。
“大胆。太子东宫你也敢衣衫不整,如此乱来不怕被治罪吗?”向凌佯装愤怒呵斥道。
那男子不为所动,仍然吹着那支向凌从未听过的曲子。
有一瞬间,向凌被那箫声给打动了,他忘记了刚才自己的伪装。声音柔和了不少,问道:“阁下再吹什么曲子?”
那人停了下来,想了想,沉声道:“国殇。”
这两个字像是大石坠入湖水一般,在向凌心里激起了千万层水花。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快步上前按住那人的肩膀,将他整个人转了过来。那人眼睛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绫,勃颈处还有一道伤疤。
“苏长青!你居然还活着?”
苏长青没有反抗向凌的粗鲁举动,他只是冷笑了几声,道:“向将军,我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向将军。我何时邀请过你来这里做客的?”
两人被突然插入的声音吓了一跳。向凌松开苏长青,快速地转身颔首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我听见有箫声从东宫传来,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乐师。没想到会遇到老熟人。”
楚子岚的拳头紧紧地握着,却又发作不得。
“出于您曾经的朋友的身份,该说的我早就跟您说过了。既然太子殿下执意留着他,那我还是请您自求多福吧。”向凌也丝毫不甘示弱,他知道楚子岚不敢拿他一个护国大将军怎么样。
楚子岚仍然沉默着,看着向凌放肆地从他身边走过,心中五味杂陈。
......
雪后的天空永远最为高远。而清晨的风凉,刺得人只觉得骨头都是冷的。
向凌心中怒火难平,被这冷风一击,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在即将走出东宫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心中骂道:“活该你也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