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待向凌走后，苏长青终于重重地倒在了雪地上。

像是顽石沉入海底，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与呼吸一起渐渐消失。

他听见楚子岚在喊他的名字，那声音忽远忽近。

他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不惧怕死亡，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险恶，所以不愿意在人间多做停留。

此刻，他只想睡过去，并且，不再醒来。

......

楚子岚背靠在书斋外的假山上，他昨夜一宿没睡，此刻盯着已经放晴了的天空，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的眼睛微微张大，麻木的盯着书斋紧闭的大门。

药师渡霜已经进去快有两个时辰的，却没有一点消息。

当时楚子岚把苏长青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才看见他竟然穿着一身丧服，琴弦被他自己用手指绞断，那双修长的手血迹斑斑。

子岚深吸一口气，懊悔自己没有看住了他。

苏长青被挖去眼睛的那天夜里，他的父皇曾经来找过他。

他本以为是父皇要对自己的任性妄为做出惩罚，可是那个一身龙袍的男人却告诉他，他可以让苏长青留在自己身边，而且不需要任何条件。他当时高兴极了，觉得真的可以把苏长青留在自己的身边，永远保护他了。然而当他回到寝宫看苏长青的时候，却发现他的伤口附近的血管突出，整张脸就像是爬满了红色的毒蛇一般。

他是东宫太子，自幼就被教给怎么样辨别各种毒物，因此，在看到苏长青的那一刻，他立刻明白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是绝对不会对忤逆他的儿子宽容以待的。他在大理寺行刑的时候，令人在刑具上下了毒。

楚子岚不敢去找宫中的太医给苏长青治病，更不敢告诉任何人苏长青的情况，他只能偷偷地找到一个暂住在雀台的药师渡霜。当时渡霜给苏长青把完脉之后，许久才缓缓开口，他对他说：“太子殿下想要保住他，可以做到哪种地步？”楚子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他就是牺牲性命也要保住他。

渡霜笑了，说好。给了他一支青色的花。他说：“苏公子中的是一种失传很久的蛊毒，中毒者会渐渐忘记很多事情，甚至会神志失常，并且如果得不到医治，不出两年，必死无疑。但我并不知道如何解开这种毒，我能帮助殿下你的，就是这支青栀。你要用血供养这青栀，待你的血深入他的茎叶，便泡在水里，给苏公子服用，虽然并不能完全解毒，但可以抑制毒性的深入.....”

楚子岚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将那花握在手中，他能感觉到那青色的刺正在深入他的血肉，他们在他的血肉里肆意生长，肆意地利用疼痛侵蚀他，可他不能放开，他看着自己的血顺着指尖流到了地上。

他面容平静，平静之下却是惊涛骇浪。

他还记得，多年之前，他答应过那个叫苏长青的少年，他会一直保护他，直到他回到北国。

“太子殿下！”

书斋的门被人用力的推开了，那个一身淡紫色宫服的男子从楚子岚的书斋中走出来，疾步到了他面前，道：“苏公子已经醒了过来，但他中的毒已经扩散，臣恐怕他不过就是这几个月的光景了。”

楚子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他声音颤抖地说：“不....你说，还需要多少青栀，我都会给.....”

“青栀只能够起到抑制作用，这个时候再用恐怕也没有多大作用了。”渡霜打断他。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楚子岚的身子一个不稳，重重地靠回了假山。“无论是什么办法，只要你说，我一定会去做！”

渡霜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与江怀瑾一样，来自传说中的鹤归山，一样封闭七情六欲，他不能理解楚子岚对生死的态度，只觉得他眼界短浅。但此刻的楚子岚却把他的思绪带到了一个最不愿想起的人身上。那是个女子，她总是独自一个人站在高高的雀台之上，面对四面来风，寂寞地抚琴。

真是倔强啊，一个到死都不愿意低头，另一个不惜性命也要救那个阳寿将近的人。渡霜的心沉了下来，他凝视着楚子岚，说“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只是此法实在难以实现。若是你愿意试，我定当尽绵薄之力协助你。”

“九州的所有事物，实际上是由一那个民间传说中的九州司管理的。他们不是神，但也不同于一般人。在这个叫九州司的地方，有三位神君，分别是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其中，东皇太一拥有最强大的法力。相传他具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只是.....就连其他的二位君神也对他的行踪知之甚少。若是太子殿下能够找到他，那么苏公子的病就.....”

楚子岚背着光，但渡霜看见那双疲倦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他对他说：“那我便去找他。万水千山，天涯海角。”

......

苏长青醒了过来，那种坠入深海的无力感渐渐被一种温暖替代，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艰难地梦。他微微张开眼睛，发现楚子岚正紧紧地抱住他，屋子里烧了炭火，有点了上好的龙涎香，这感觉弄得他昏昏欲睡，他轻轻挪动身体，毫不犹豫地将头扎进了楚子岚的怀里。

此刻，在苏长青的心里，他不是将军，他也不是皇子。他们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一个午后，那个午后阳光慵懒，桃花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