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进入南宫附中已经快有一个星期了吧，穆宫隐算着时间，不知不觉就度过了一个下午。今天上午老贾刚刚带着自己去了趟医院，开了一帖新的药膏，用来缓解他日益增长的痛苦。但是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现在他的痛风已经不是换药就能好的了。除非奇迹出现，否则他已经无药可救，而奇迹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一种借口。

贾科允在厨房中忙碌，穆宫隐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就放在自己身旁的茶几上，他弯腰拿起了手机，发现来人是韵美。她怎么会直接来找我？穆宫隐疑惑地想，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按下接听键。“喂，韵美啊，没错是我，我是穆宫隐。”那孩子说话的口气还是这么冲，穆宫隐苦笑着想。他能够理解韵美这种态度，但恐怕别的高层遇见她可不会轻易原谅这种事情。“你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的？”他问道，“不找你父亲吗？”

“我爸在忙。”韵美给出了一个简单的理由。但穆宫隐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理由——因为据他所知，最近冬韵根本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任务。他知道韵美和她父亲之间关系不好，恐怕她只是不想去找她的父亲，而编了这样一个理由来糊弄自己。不过穆宫隐没有发在心上，“那你来找我是想要干什么呢？计划进行得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韵美简短地说，“银夏确实还在调查造乌船——你们是叫它造乌船吧？反正他确实还在调查那艘飞碟，并且还找到了一个可以联系到的受害者亲属，是个魔星人。”

“有什么其他的动向吗？”穆宫隐询问道，但韵美却说没有。他隐约感觉来向自己报告并不是她的目的，她可能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却没能说出口。他没有强迫她说出来，以柔和的语气说：“那就盯住他吧，不能让他探寻到组织内部的事情。”

“你们在用造乌船干什么勾当？”韵美的语气突然变得非常尖利。穆宫隐闻言苦笑，如果坐在这里接听她电话的是席俊哲，听到她用这种口气说话之后肯定已经暴跳如雷了吧。但是多年的生活经验已经让他学会上善若水，而且一旦怒火攻心便会让他的痛风更为严重，因此他的语气基本上没怎么变：“噢？你发现什么了？”他问道。

“银夏说你们在使用造乌船杀害人类。”韵美声音十分严肃，“我不管你们是在干什么，但如果你们真的杀了人的话，恕我直言我不能奉陪。这可是犯罪啊！”

“放心，韵美，我们没有杀人。”穆宫隐疲倦地安慰道。我也不想杀人的啊。对于那些被造乌船抹杀的人，他一直心怀愧疚，然而除了使用造乌船他们别无他法。如果席俊哲的“记忆宪兵”系列研制成功的话，他们也不用再使用造乌船了。到那时候，他们将能够彻底摆脱杀人的阴影，使用记忆宪兵，并且完全废除造乌船。“对于真相，其实不必太执着。”穆宫隐说，“你的主要任务是看住银夏，而帮助他破案只是一个幌子，你本来就是组织的人，总不能对着组织反咬一口吧？”

然而韵美并没有吃他这一套，“现在我觉得破解这个谜题显得非常重要。我现在越看越觉得你是个坏人。”听罢，穆宫隐淡淡地笑了几声，来到嘴边的话语变成了一阵无力的咳嗽。结果我变成坏人了啊……他无奈地想，这么多年，他遭受到的误会多得数不清，对于那些有异议的声音、那些怪异的目光，他都已经习惯了，但是被这样的一个小女孩指责可是第一次。或许他们都不应该把韵美当作孩子，穆宫隐想，这个小姑娘有着超越同龄人的胆识和意志，执行任务甚至不属于他们组织中的任何一个人。

“你可以放一百个心，我们没有做违法的事情。”穆宫隐只能用这种论调安慰，虚伪到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但韵美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说道：“穆宫大人，根据我这一个礼拜和银夏的相处，我发现他其实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这是干什么？穆宫隐突然觉得韵美的语气里多出了一份人情味。“是啊，他确实特别善良。”穆宫隐赞同道。

“但是大人，您也很善良。”韵美说。她的这句话牵动了他的嘴角，让他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这些日子来，他已经是第几遍听到这种话了呢？穆宫隐不愿去回想了，或许“稻妻大人”席俊哲比自己更适合当领袖，因为俊哲远远没有自己“善良”。

“你觉得我是能理解你的，对吧？”穆宫隐猜出了韵美一直压在心里的想法。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在任务和人道上必须做出抉择，否则她不会说出这番话。她没有打电话给她父亲，而是打给了自己，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他。“您怎么知道？”韵美十分惊讶，“其实我最近……确实遇到了一点事情。”

“那么，是什么事呢？”穆宫隐和蔼地问。确实，一直以来他对于这种人情上的各种顾虑和隐患都有所了解，他也能够理解当一个人面对不得不选择理性还是感性时的心境。穆宫隐现在还不知道韵美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想必那一定是阻止她继续完成任务的事情，因为当间谍必须要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和毫不留情的冷酷心灵。但现在看来，韵美或许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强大。这孩子……不会是真的和南宫附中的那些人产生感情了吧？穆宫隐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大人，你听说过《silent bubble of summer》吗？”韵美似乎突然换了一个话题，听起来似乎是一部作品的名字，但或许这就是让她如此矛盾的契机。穆宫隐摇了摇头：“没有听说过，是某部电影吗？还是小说？”

“是一部动漫。”韵美解释道。“国内没有引进，所以大家基本上都不知道这部片子。但是，我进南宫附中的第二天，就发现班级里有三个女孩子知道这部动漫。”

“然后，你就和她们成为了朋友？”穆宫隐总算是知道了，让韵美如此纠结的源头。女孩和女孩交朋友，有时候不需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契机，就可以让她们成为朋友。或许是一个共同的话题，或许是一件衣服，或许是一句称赞，女孩之间的友情就是这样诞生的。穆宫隐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与自己的年龄相差这么大的小女孩如此了解，或许是因为小楠吧……他闭上眼睛，这么想道。小楠的笑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我不想欺骗她们了。”韵美说道。他已经料到了，她会说出这句话。“大人，您说的没错，我确实和她们成为了朋友。我原以为我进入这所中学只是为了方便完成自己的间谍任务，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世上还会有人把我当成朋友。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是以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可即便我是这样的态度，她们还是毫不犹豫地交了我这个朋友。如果面对这样真挚的友情，我还欺骗了她们，那不是太可恨了吗？”

“韵美，你没有欺骗她们。”穆宫隐说着，可惜地摇了摇头，“你的间谍任务和她们的关系并不大。我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从小你就被安排在亚魔兵营学习、生活，而亚魔和人类是完全不一样的。你在亚魔的种族之中是个人类，你被当作异类看待，所以你在那里没有一个朋友。但是现在，围绕在你身边的都是人类，都是些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类啊！我们这个组织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人类着想。所以，你没有欺骗她们。”

“穆宫隐大人，我都知道的。”韵美的态度听似十分坚决，“看得见造乌船的人类，都被抹杀了。而班上两个叫席英睿和虹翼的孩子也看得见造乌船，不会这么巧吧？一个班里有两个抹杀对象？这意味着什么？成年人中有警察看不见造乌船，而我猜测，或许所有人的未成年人都看得见造乌船。你是要连他们都杀吗？”

我不会杀害孩子，我决不会堕落到那个地步。“听着，韵美，我从没有……”

“不把真相告诉她们，就是欺骗她们。”韵美语气强硬，“而我……我不想欺骗她们。和她们相处了这么多天，我们已经成为了朋友。如果到现在还欺骗她们，那样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吗？而且，还有银夏……他是个好老师，很爱学生，是个比你们要好得多的人。我也不想再欺骗他了。”

“所以，你想要放弃这个任务吗？”穆宫隐问出了他最担心的一点，而韵美承认了：“我想要退出。我不想再干下去了。”

“韵美……”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很干，很想要一杯水。“韵美……你父亲……冬韵没有跟你说过吗？这是违抗命令啊。”

“我知道，我已经有觉悟了。而且这样的命令，我也有不执行的自由。”韵美说出了与她年龄丝毫不相称的话语。穆宫隐听后知道这下麻烦大了。他对冬韵说过的那番话重新在耳边响起：“如果开始这个任务之后再想要退出，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我能够帮你求情，但是组织里的其他人，对于中途违抗命令的人，永远都是格杀勿论。”或许，她有抗命的自由，但是别人也有追杀她的自由。而冬韵显然没有告诉他的女儿，不能中途退出任务，否则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