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翼闻言喜笑颜开，随即又说道：“哪里哪里，还是因为我的问题，是我的错。”

“什么啊，明明是我的错啦！”英睿看不惯他这样把责任都扛到自己的肩上，但虹翼却还是一意说道：“是我的错更多一点啦！”

“不不不，是我的错。”英睿又说。他以为虹翼还是会把责任推给自己，结果对方却说道：“好吧是你的错。”这下倒是把英睿愣住了。这家伙玩套路啊！他立刻打了虹翼的肩膀一拳：“说什么，明明就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虹翼又说道。两人又开始争了起来，然后在愣了半秒之后，同时笑出了声。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朋友吧，英睿想道。然后，他换了一个话题：“不过那天你到底出了什么事？看你一直都满脸愁容的。”这下虹翼倒真的是又开始发愁了。正当英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的时候，他问道：“宁早倩……她跟我表白了。”

“哇，那不是好事吗？”英睿突然很激动。但虹翼沉着脸摇了摇头，“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本来打算郊游那天就去表白的——你也知道，后来我问了周欣媛，终于知道宁早倩在哪里。可是我去之后一句话也没能说成，然后她就离开了……所以那天，我并没有表白。之后我也都没能再找她表白。”

“……你个怂包。”对于虹翼的懦弱，英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后来我去找过宁早倩了，问她到底喜不喜欢我，可是周欣媛跟我说，她只是仰慕我。”虹翼皱着眉说，看来他很烦恼。“但是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郭玉婷又来找我了，说昨天周欣媛的话是骗我的，宁早倩只是不想让周围的人听到，不想让他们大声喧哗所以才让周欣媛这么说的。所以我觉得，她对我的感情并不是仰慕，所以只能是……”

“哦，我明白了，”英睿恍然大悟，“因为不是仰慕，所以就是喜欢，你丫什么逻辑啊？”虹翼低下了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就是……我觉得她是喜欢我的，但我从来没有听到她亲口承认。就算是这么旁敲侧击的回答也是郭玉婷告诉我的，她是怎么想的，我一直都不知道。所以我才不敢去表白，因为我怕她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

“虹翼。”英睿彻底无语，“你是我见过的最胆小的人。哪有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像你这么畏畏缩缩不敢表白，就算给你们两个拍个两百多集的韩剧都拍不完！都跟你说了，这种事情就应该男生主动一点啊！

“这我也知道，但是……”虹翼咬着嘴唇。搞了半天，这就是你烦恼的事情？英睿无可奈何地拍了拍脑袋：“你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你对不对？”

“对。”虹翼点头道。英睿说：“那你根据你的直觉，你觉得她喜不喜欢你呢。”

“……应该还是喜欢的吧。”虹翼承认了。英睿一拍手：“那不就对了吗？既然你们两个互相喜欢，那你还犹豫什么呢？快点去表白啊！你现在就应该把自己的真心向宁早倩表明，而不是待在这里当缩头乌龟。”虹翼咬着嘴唇，仿佛在做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然后他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席英睿。英睿以为他都快要答应了，结果他却说道：“书店快打烊了，你家里人也该着急了，你先回去吧。”他知道他在打发自己走，刚想在说几句，但又突然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强迫虹翼比较好。如果他又被逼急了，再吵起来可不是好玩的。于是他只是叹了口气，“唉，那好吧，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先回去了，拜拜。”他向自己的朋友挥挥手，然后推开了书店的大门。就在这时，虹翼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谢谢你！英睿。”他转过了身，朝虹翼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走在路上，觉得总算是把虹翼这个朋友给找了回来，心情好多了。他真的帮到了虹翼吗？他不知道，但如果虹翼能因为今天他的这一番话而去向宁早倩表白的话，他觉得自己就算是帮到了他。但是……我也是需要帮助的人啊。他这样想道。他总算是清楚了虹翼烦恼的原因，可是虹翼却不知道他为何烦恼。他考虑着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关系，觉得有必要把事情跟席俊哲问清楚。

而且，他真的厌烦这个世界吗？他想到了自己在去书店的路上，心中那些消极的想法，想起来就后怕不已——我当时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他闭了闭眼睛，夜色已经悄悄降临。然后，他拿出了手机，还有那张被他揉皱了的名片，上面有他父亲的联系方式。他开始拨号，电话被接通了。

“喂？是我，席英睿。”他说道。

***

无论是在书店还是在图书馆，虹翼都曾经听到过这样一种邪门的传说：只要在书架中随便抽出一本书，随便翻到一页，上面就会有此刻最适合自己的人生格言。虹翼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来到了书架钱，闭上眼睛抽出一本书——还是本大部头，他又闭着眼随便翻开一页，睁开眼后看见了率先跃入他眼帘的那行文字。

“恋爱不是机会，我觉得它是一种意志。”他将它读了出来，然后愣在了原地。他赶紧将那本书翻到了封面，发现书名是《人间失格》，而他读到的这行文字是书中的另一端选篇《机会》中的一行文字，而这居然还是一篇议论文。但就在他看着这样一段文字的时候，虹翼第一次感觉到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

不管今后的人生如何——他都已经决定，转学也好，考试也好，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也好，仿佛只要想着她，他就能够应对任何事情。虽然对于他来说，把这种感情称为“恋爱”也许有些夸张，但是他能够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喜欢她的心情，而且也可以感觉到她似乎也对他怀有同样的感情。仿佛只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将来便不会有任何无法克服的困难。

虹翼右手的五指开开合合，握着空心拳。那是之前被板羽球拍砸中中指后，李浩文给他的建议，握空心拳有助于愈合。尽管现在他可以确定自己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但这个动作好像变成了他的习惯，就和拆扣笔盖一样。他应该去表白，不，他必须去表白。那个时候他有种强烈的渴望，在诉说出自己的真心后，他们之间那淡淡的感情轮廓一定也会变得更加清晰一些。他们一定会有一天对彼此说出“喜欢你”之类的话，虹翼不由得期待起来。

他就站在书架前，开始仔细地读起那篇名为《机会》的议论文。而就在这时，店长推门回来了。他吓了一跳，立刻将书藏到了身后，但是还是被自己的养父发现了。对方看见他的窘样之后笑笑，“哟，开始翻起店里的书了啊，看来你楼上的书终于看完了？”

“不，还没……”店长每个月都会从图书馆塞给自己一大堆书，他怎么能看得完？“只是有点好奇而已……这是你上次进货进的书吧？我挺好奇的。”虹翼说道，但店长对此只是微笑着说道：“反正是自家的东西，你要是喜欢就带上去读好了，不用这样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干什么坏事呢！”虹翼松了口气，他最怕店长知道自己和宁早倩之间的事情。他谢过养父后便带着那本书匆匆上楼了。

他翻开那本书，从第一页看起。《机会》只是收录在附录中的短篇集，整本书写的还是另外一个故事——一个以名叫“大庭叶藏”的男主角为核心展开的故事。虹翼突然发现自己曾经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读过这本书。作者的名字好像叫……“太宰治”？虹翼想起来了，之前店长也说过这次进的书里面有一批专门是这个作者写的。

“我过的是一种充满耻辱的生活。对于我来说，所谓人的生活是难以捉摸的。”这一点倒是跟自己很像呢，虹翼想。他继续读了下去：“因为我出生在东北的乡下，所以初次见到火车，还是在长大了以后的事情。我在火车站的天桥上爬上爬下，完全没有察觉到天桥的架设乃是便于人们跨越铁轨，相反认为，其复杂的结构，仅仅是为了把车站建成像外国的游乐场那样又过瘾又时髦的设施。”虹翼想，自己小时候又犯了多少和男主角一样的傻错呢？

“‘不吃饭就会饿死’，这句话在我的耳朵听来，无异于一种讨厌的恐吓。”虹翼开始觉得这个男主角很有意思。因为在他看来，没有比这句话更晦涩难懂，更带有威吓性的言辞了。他越读越有意思，觉得这个作者写得很好。然而当他将这篇文章全部读完之后，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全书由作者的序言、后记，以及主角大庭叶藏的三个手札组成，描写主角从青少年到中年，为了逃避现实而不断沉沦，经历自我放逐、酗酒、自杀、用药物麻痹自己，终于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的悲剧，在自我否定的过程中，抒发自己内心深处的苦闷，以及渴望被爱的情愫……大庭叶藏自认为自己是失去为人资格的人，他的疏离同时发生在自己与别人身上，对任何人都无法产生亲切感，是非常可悲的一个人。但是虹翼却惊恐地发现，这个人的某些价值观与自己完全一样。

不，我不会的，不会成为那种人。他合上书本，这么想着。仿佛被这本书刺激到了一样，他的脑中出现了一个决定：明天，我就去向宁早倩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