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的我是被痛醒的,浑身上下血肉模糊,隐隐可见森森白骨。我竟又想到了姐姐惊为天人的容貌,不过现下我所要应对的是将我重重包围的孤魂野鬼。
我尝试着将破碎不堪的躯体支撑起来,无奈委实是痴心妄想,复又嗅了嗅身上的味道,果然一股子腐烂的恶臭——看来依附死人的躯体不是个好办法,即便是“新鲜出炉”的尸体。
话说我与姐姐还从未亲手杀过凡人,不过没办法,谁让我们毒妖天生就得依附凡人而活。但关于杀凡人这件事我仍然是后悔的,它使我失去了最爱的姐姐。
一个月前,我因了知晓姐姐心中唯有我,我的心里也只能放下姐姐,所以我将师父诱使我与姐姐自相残杀的事情告诉了姐姐。
尽管美貌与良善并存的姐姐非但没有对师父产生厌恶,但仍然提出离开狸花崖——也就是师父将我们捡回后的家,我自然是再乐意不过。离开前一夜我甚至兴奋得通宵,当然我并不是对捡回我们的师父不感恩戴德,只是我能感觉得到师父对我们是另有所图。
可出发当日姐姐却将我带到狸花崖前背对着我说,不走了。
我不明白,以为是一夜未眠耳鸣了罢,可一向懦弱的姐姐淡定自若,仍旧用孤傲的背影对我道:“不问为何么?”
我仍旧有些发懵,问:“为何?”
姐姐轻叹,意味深长:“你可知为何这里叫做狸花崖?”说着她伸出右手,露出白皙透骨的五指,指向云雾缭绕的狸花崖下。
我于是下意识瞧着自己的右手,粗糙黄蜡,还好骨节分明,挑眉,觉得姐姐是在拖延时间,她就是不想走了。但我愿意听听姐姐的借口,于是我只是顺着问:“为何?”
姐姐收回了右手,似乎准备长篇大论,我也收回右手,拿过左手的长剑抱在怀里,打了一个哈欠准备打盹。
她说:“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不叫狸花崖,叫做断肠崖。但这里住着一只五百年修为的狸花猫妖和一个青年凡人。”
我频频点头,觉得这大许是一个禁断又悲催的人妖之恋,最后必定是妖脑子装了浆糊为凡人而死,凡人却负了傻妖的结局。不过这种事原本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对此也并没有什么偏见,只觉得那只妖是真蠢。
姐姐继续说:“青年凡人名为修,是个性情温和良善之人,孑然一身。”
好嘛,是个孤儿。
“修并不知道,在这里还有一只修炼了五百年的狸花猫妖,但猫妖却每日每夜都守候着修。他上山砍柴,猫妖便暗地里为他驱散野兽;他夜晚在屋檐上数星星,猫妖虽觉得这实在是傻透了却仍旧与修一同仰望着璀璨星海。”姐姐似乎别有用意,但我不甚明白这与我们离开这里有何干系?
姐姐说:“修虽然不知道他随身跟着一只猫妖,却是知道他身边总跟着一只贪吃的小猫。”
我不胜其烦,用拇指推开剑鞘,些许寒光乍现,沉吟道:“姐姐,你不走了,是么?”
姐姐莞尔一笑,却令我不寒而栗,答非所问道:“苏,你可曾记得,第一次唤我【姐姐】时的情景?”
我敛眉,瞬间收回剑光,侧身,心口的浮躁似乎猛地浮上眉心,一下一下牵动青筋,引出经久不出的愤懑。
我再次环视,确定孤魂野鬼不会乖乖离去后,扭动僵硬的双手结印。随即,暗淡金光弥漫于孤魂野鬼四周,伴随着惊悚的叫声,那一团黑的玩意终于消失了。
下意识瞥见自己红肿的手,我再次缅怀方才被姐姐踩住的疼痛感,甚觉欣慰。哦当然我不是变态,只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以姐姐的速度只能用脚踩住我的手才不致我坠落悬崖。
至于最后推我坠入悬崖的姐姐,一目了然都是师父这死老头的威胁。自然,我就是死在姐姐手里也绝不愿在师父手下苟活……尽管我与姐姐曾经在他门下苟活了上百年。
总而言之,我坚信,姐姐的心里只有我,姐姐绝不会背叛我,姐姐,只能是我的姐姐。
我埋首瞧着现下这副狼狈不堪样,面对残破的尸体就只有双手能动弹,并且身处完全无知的森林,但我绝无丝毫埋怨姐姐的意思。
十五日前,我对姐姐做出了险恶之事,为此,我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