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宸说话的时候还是那种淡淡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表情中带着一点天生自然的嫌弃。
这人拉着自己乱七八糟跑了一条街，竟是连喘都不带喘的。
苏南星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他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沈沐宸，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那乌黑发亮的眸子给吸了去。
“你没去过？”
苏南星眨了眨眼，这句话过后，他突然从沈沐宸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全新的情绪，比较复杂，但苏南星猜测，那是——厌恶。
这是在沈沐宸往日里惯有的冷淡中从未有被发现过的表情，所以苏南星实在是有些好奇。
毕竟在这个世界之中，他们此刻的年纪，就算说是可以谈婚论嫁了也不为过吧。
而像沈沐宸这种又傲娇又不正经的中二少年，竟是会有个天真纯洁的里子？
.
“…本座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令人恶心。”
沈沐宸翻了个白眼，似乎是真的很看不惯这种柳影花阴，但在苏南星看不见的地方，耳根处却是有些发红了。
他这可真的是第一次见到青楼长什么样儿。
当面对着那些花红柳绿的歌姬，胁肩谄笑的老鸨，一耳朵的腻人小调的时候，其实沈沐宸脑海中是一片空白的。
他对这些唯一的认知，也只是翻看一本游记时，不小心撇到的——蜀中青楼排行榜，十八个你必去的逍遥之地。
他其实从来只道儿女情长，不晓男欢女爱，更不知，青楼，到底是干什么的。
加之刚刚经历了一系列的记忆旋涡，过去与现实朴树迷离，又受到了眼前前所未有的视觉冲击，沈沐宸此刻更是心下一沉，两眼发黑，脑袋中就像是被人拍了一掌灵力暴击一般。
自后颈开始，四分五裂。
这是什么情况？青楼吗？是这样的？
好像是差不多来着。
写书的莫不是有病吧，这叫好地方？一定要杀了他。
……
面对着这种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沈沐宸只能黑着脸，紧咬银牙。
怎么办？
跑啊！
从未有过害怕的御虚楼之主，就这样，在这短短的几天内，逃跑了两次。
心下茫然。
就如同是在青湖岸边，就如同是在出露的阳光底下，隔着漫天的水雾，少年回头望望呆头呆脑的苏南星，眼睛一闭，撒腿狂奔。
沈沐宸到底就像是个孩子一样的，对着以前未曾有过的经历，他也会迷茫无措，他也会选择逃避。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忘了身后之人。
.
沈沐宸拉着身后的苏南星，翻过窗子，撞开面前的行人，跑在长街之上。
身后的吆喝，叫喊，仿佛都在这一刻，在沈沐宸的脑海中变成了那一日的青湖。
跑过风雨飘摇，海沸波翻。
跑过碧波复平，旭日初晴。
天光云影中，景色如画，少年的眉眼也如画。
沈沐宸眨动眼睫，浓密的睫毛触碰又分离。
漆黑的眸中倏忽闪过一瞬的笑意。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即使是逃跑，即使是落魄，他也还是想有一个人能是站在自己身边的。
其实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高高在上，呼风唤雨，如果命运可以选择，他要的只是能有一个对他真心相待，不离不弃的臂膀罢了。
再强大的人，内心也是希望能被保护的。
从来都是，也一直都是。
只是俯首称臣之人向来数不胜数，但若说真心，又能找到几个？
.
看沈沐宸回望着自己，苏南星有些别扭的拉了拉被沈沐宸扯了一路的袖子。
“唔，我也是第一次见。”
苏南星说的微微脸红，又有些心不在焉。
但沈沐宸却是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后竟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他突然有点小得意，但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在还没有被发现之时，便已然消身匿迹了。
沈沐宸嘴角轻挑，“我们去街上转转吧。”
少年冷淡的语气里，似乎是隐隐透着些期待。
“你不是说有很重要的事吗？”
苏南星仰头看了看天，金乌西沉，光若鎏金，余晖铺洒在少年的额头颈肩，依着墨色的长发顺流而下。
不早不晚，时光正好。
“现在刚好来得及。”
沈沐宸轻笑了一声，趁着夕阳，眉眼弯弯，“是啊，现在夜市刚刚开始。”
苏南星恍惚间，竟是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遥远的甜淡，犹如天边的霞。
“夜市？你说的大事就是去逛夜市？”
“…”
“……”
.
晚风轻拂，春寒未消。
此时的灵界，正值初春。
苏南星跟着沈沐宸串出巷子，朝着人声喧闹之处走去，一阵凉风倏忽间掠过，肆意地卷进少年白皙的颈项。
苏南星耸了耸肩，“什么时候才能到夏天啊。”
“夏天你又该叫热了。”沈沐宸悠悠的声音飘过，又随着主人径自走远。
“……”，苏南星撇了撇嘴——你就没一句好话。
玉葱搬的指节轻拉衣领，向上拢了拢。
是暖的。
从衣衫，直到指尖。
苏南星的眼前仿佛又一次泛起了一道金光，那只属于沈沐宸的金光。
那光，烤干了自己湿漉漉的长发，将水迹变成绚烂的彩虹。
就如太阳一般。
蔓延天空，织入大地。
苏南星的眼前仿佛又一次见到了，沈沐宸是如何将温暖织入锦缎，渗透心脉。
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温和的灵流自少年宽大的袖口下掷出，步入衣衫，编织入里，逐渐暗淡。
又在此时此刻，再一次流转在苏南星的指端。
“好暖。”
其实也一直都是暖的。
无论风再怎么的冰冷寒凉，也只能是被无情地挡在一片“阳光”之外。
.
苏南星抚了抚自己的衣衫，处处皆是如此。
少年淡粉色的嘴角卷起了一道小弧，眉间舒展，犹如初春绽放的鸢尾花儿，“沈沐宸，等等我。”他嬉笑道。随即快步追了上去。
“干嘛？”
“谢谢你啊。”
沈沐宸挑了挑眉，故作疑惑：“什么？”
他正等着苏南星说出一大串儿的光辉事迹来表扬自己，将两只耳朵都竖的尖尖的。
但事情似乎并没有如沈沐宸的意。
苏南星只是拍了怕自己的领口，复又望向身旁的少年，在一束巧然绽放的烟花下，漏出两颗白白的小牙。
“谢谢你。”
他又道了一遍，映着天空中炸裂的声响，将这一声，隐藏在了灿烂的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