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陈公子来了。”蕊珠急匆匆地跑进沈灵珊的闺房,对沈灵珊喊道。
沈灵珊正在房中研究“戢刃剑法”下半册“凤谱”。听说义兄来了,心中顿时欣喜万分:原来他与我一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沈灵珊将剑谱往怀中一揣,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妆容,然后走出闺房,对站在院子中的义兄喜悦地打招呼:“大哥,你来了!”
陈文祺凝视着沈灵珊如花的笑脸,心里隐隐作痛。曾几何时,两人燕侣莺俦、情投意合,虽未曾海誓山盟,却相信情比金坚。而今,两人血脉相通,姻缘已绝。两情相悦的曾经,只能带来锥心的疼痛,痛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他强忍伤怀,迎着沈灵珊走了几步,神情不自然地说道:“姗……妹,我来……”
姗妹?沈灵珊心念电转,大哥一向方正持重,对我持之以礼,口口声声称我“沈姑娘”,今天却改叫“姗妹”,莫非他已向父母禀明,今日前来践行那日长江岸边“京国多年情不改,只听春雨忆江南”的承诺?想到此,沈灵珊芳心狂跳,羞红了脸问道:
“大哥莫非是找我爹娘来的?”
“正是。”
“是……是说大哥你自己的事儿?”沈灵珊忍不住探问道。
陈文祺惊异地问:“你知道了?”
沈灵珊羞涩地一笑,低声说道:“我猜的。”说罢俏脸又红。
陈文祺见她笑逐颜开的样子,心里好生难过:难道她不似自己,以为亲哥哥比那……关系更令人高兴?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否则见她黯然神伤的样子,于心何忍?于是坦然说道:
“姗妹既已知晓,便随为兄一道去见爹娘吧。”
沈灵珊心想,你倒是自信得很哩,亲事未提便称起“爹娘”来了,若是爹娘不允,看你如何下台?
她含羞带嗔地说道:“你这人真是……,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哩。”说罢双手捂面,扭身进了闺房。
陈文祺一愣,想了想,便转身向韩梅住的房中走去。
女孩儿面嫩,自然羞于听人当面提亲,但内心极是想听到个郎对父母说的那句话。当陈文祺走远后,沈灵珊又踅身走出闺阁,蹑手蹑脚地悄悄跟至父母的房外,想听陈文祺如何向爹娘开口。
却说沈清在陈家客房留下纸条,悄无声息地离开陈家庄。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爱子,他的心情总算舒展一些。然而父子相见不能相认,心中不免有些许缺憾和怅然。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再次走到巴河岸边,回到当年与妻儿、师兄弟生离死别的故地,凭吊故去的师父、师娘和师弟赵欣夫妇。盘桓良久,这才觅了一条小船,溯江而上,回到武昌的家中。这个时间与陈文祺回来时也就是前脚差后脚的光景,此时刚与韩梅说出陈家庄寻子的情景。
韩梅听说爱子尚在人间、并且就是自己极为熟悉和喜欢的陈文祺,不禁又喜又悲。正靠在丈夫的肩头啜泣,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转瞬来到房中。沈清、韩梅两人抬头一看,正是二十年来魂牵梦萦的爱子来到面前。两人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陈文祺双膝一曲,跪倒在跟前,悲悲戚戚地喊道:“爹、娘在上,不孝孩儿给二老磕头。”说完手掌触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韩梅此时心潮澎湃、泪流满面,走上前将尚未起身的陈文祺紧紧地揽入怀中,声泪俱下地说道:“霁儿……我的霁儿,娘想你想了二十年,你……你总算回来了。”说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娘,孩儿不孝,让您牵挂了。”陈文祺此时也是激动万分,他反手紧紧抱着韩梅,尽情地感受缺失了二十年的母爱。
陈文祺进房下跪、喊出一声“爹、娘”,房外的沈灵珊如闻惊雷,耳际边“嗡嗡”作响,她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眼前的“义兄”便是昔日被梁德贼子挑落河中的襁褓——自己的嫡兄。她来不及为当年的襁褓平安在世感到怡悦、为爹娘找到失散已久音讯不明的儿子感到高兴,心里陡觉一阵刺痛,脸色一变,“哇”的一口鲜血冲口而出,大滴大滴的泪珠无声地流淌,人随之瘫软在地。良久,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拂开眼前凌乱的秀发,趔趔趄趄地向自己的闺房走去……
房中,沈清等三人正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谁都没有察觉到室外发生的事情。
“霁儿,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你。”韩梅扶起陈文祺,让他紧挨自己坐下。
“师兄,你还不知道呢,当初我一见霁儿,心里就怦怦直跳,恍惚中觉得这孩子就是我们的霁儿,今日果然就应验了。”韩梅扭头对沈清说道。
“是啊,当初一见他,我就觉得似曾相识,仔细一看一想,原来是有点师兄的影子,当时我心里还很奇怪呢。”门外一个声音说道。
“你呀,就是事后诸葛亮。当初为何不说?”韩梅嗔怪地向门外说道。
“呵呵,”笑声未落,韩明一步跨进房来,“还说,当初真想对您说呢,只是怕惹姐姐您伤感,小弟才拼命忍住的。”
“舅舅。”陈文祺忙起身跪倒,向韩明磕了一个头。
“呵呵,快起来。”韩明扶起陈文祺,双手在他臂膀上一拍,笑吟吟地说道:“我说我们怎么这么投缘呢,原来是嫡亲的甥舅啊。”
“霁儿,快搬椅子给舅舅坐下。”韩梅已经开始“使唤”起陈文祺了。
陈文祺搬过一张椅子,请韩明坐下。韩明又端详了陈文祺半天,感慨地对沈清、韩梅说道:“一别二十年,原以为……,谁知我外甥不仅平平安安,而且还如此优秀,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沈清深有同感,叹道:“是啊,假若当年没被梁德那厮挑落河中,祺儿跟着我躲躲藏藏,别说读书习武,能否健健康康的成长都很难说呢。祺儿,你养父母对你恩重如山,你可别忘了他们啊。”
陈文祺此次回家,一来是与亲生父母相认,二来也有件事情与他们商量。一听说到这个话题上,便说道:“爹爹、娘,孩儿有个愿望,恳请二老成全。”
“什么愿望?只要爹娘能做到的,决无二话。”沈清想也不想便表明了态度。
“适才爹爹也讲到,养父母对孩儿的再造之恩,孩儿没齿难忘。他两位老人家膝下无子,含辛茹苦养育孩儿二十年,如今年事已高,后嗣无望,孩儿情愿……仍如往日一般,继承陈家香火……您们看……”
陈文祺艰难地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我道多大的事情?”沈清怕儿子为难,连忙截住他的话说道:“爹爹在陈家庄不辞而别,就是为了不想让这件事扰乱陈家和你的生活啊。二十年来,爹娘只想知道你的音讯下落,如今见你平平安安,于愿足矣。祺儿你有这等想法,才是我沈清的好儿子。没话说,爹爹支持你。”
听了爹爹的话,陈文祺大为感动,他抬眼望望韩梅,既怕母亲伤心,又怕母亲不允。
韩梅轻咳一声,绷着脸说道:“若要娘成全,你须答应为娘一件事情。”
陈文祺垂首道:“孩儿恭听母亲教诲。”
“姓沈姓陈由你自便,可有一条,你须早日成婚,给娘多生几个孙子,他们一半姓陈、一半要姓沈。”说完再也绷不住,“噗哧”一声娇笑起来。
“娘——”陈文祺俊脸绯红,连忙转移话题:“舅舅都还没成婚呢,您就取笑起孩儿来了。”
“他呀,哼——他是存心要让老韩家绝后了。”韩梅不满地说道。
“哎呀,怎么说着说着说到我的头上了?”韩明的脸也红起来。
韩梅面色一端,说道:“我说明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这做舅舅的不早日成家,让霁儿他们怎么办?”
韩明也认真地说道:“姐,不是弟弟不愿成家。只是这多年来,父母的大仇未报,弟弟哪有成家的心情?再说了,这些年师兄、霁儿双双音讯全无,我若成婚,扔下姐姐孤孤单单,您叫小弟于心何忍?”
韩梅闻言不胜唏嘘,愧疚地说道:“明儿,姐拖累你受苦了。”
“你我姐弟,谁拖累谁呀?”韩明朗声一笑,“现在好了,姐您一家终于团聚;梁芳兄弟也得到应得的报应;剑谱秘密已经知晓,只要我们勤学苦练,加上文祺,这剩下的仇人也该引颈就戮了。你弟弟我呀,是该考虑韩家香火的事了,否则,怎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和韩家列祖列宗?”
韩梅欣慰的点点头,称赞道:“这还差不多。你早日完婚,我们也好早点操办霁儿的婚事。”
沈清这时笑着说道:“师妹且慢操心他们的婚事。既然要成全儿子的心愿,你也不要‘霁儿’‘霁儿’的,要改口叫他祺儿了,就让‘沈霁’这名字成为过去吧。”
韩梅莞尔一笑,说道:“祺儿就祺儿罢,只要他认我这个娘,叫什么都行。”
沈清“呵呵”一笑,又向陈文祺问道:“祺儿,皇上此次准假时间不长,你有什么打算?”
“孩儿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算,就是要去一趟师父家,拜谒一下师父、师娘,然后在武昌、黄州分别住一段日子,陪着四位爹娘。哦,娘,您知道孩儿的师父是谁?”
“是谁?难道为娘也认识不成?”
“岂止是‘认识’?娘不是还在他家住过几天吗?”
“你是说,恩公?”沈清狐疑地问道,见陈文祺点点头,忙说道:“如此说来,爹爹也要陪你走一遭,专程去叩谢他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是啊,受了人家这么大的恩惠,别说报答他老人家,就连面谢的机会都没有,我这心里一直是愧疚的很哩。既然要去,那就图早不图晚,你们爷儿俩明天就动身。”一听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是儿子的师父,韩梅又是惊喜又是激动。
“娘,孩儿还是留在家里先陪您几天吧。师父那里晚几天去无妨。”陈文祺怕母亲伤心,说道。
“傻孩子,你有这份孝心娘很高兴。但你师父那里不能耽搁,要尽早去才是。你怕娘孤独是吧,这不是还有你妹妹吗。咳,真是,说了半天的话,怎把珊儿给忘了?春红,快,去把小姐叫过来。”
“是,夫人。”
不一会儿,丫鬟春红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道:“夫人,小姐她不在闺房。”
“不在?到哪儿去了?蕊珠也不在?”
“蕊珠也不见人影。”春红回答。
“这丫头,又跑出去了。”韩梅不在意地嘀咕了一句。
“夫人……”春红欲言又止。
“春红,有什么话你就说呀。”
“夫人,听栓儿说,他隐约听到过小姐在房中哭泣。”春红小心翼翼地说道。
“好生生的她怎么哭了?”韩梅对沈灵珊疼爱有加,一听女儿在房里哭泣,顿时心疼不已,紧张地问道。
沈清心有所悟,问道:“祺儿,你回来时可曾见过你妹妹?”
“见过。”
“你对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呀。”陈文祺想到沈灵珊刚才那种羞涩的样子,知道她误解了自己回家的“目的”,以至听到自己是她的嫡兄,这才伤心落泪。但,这事如何向二老明说?
陈文祺明白,韩梅却是越发糊涂了,她白了丈夫一眼,说道:“两个孩子一直都很要好的,祺儿怎会让妹妹委屈伤心?”
“师妹你难道不知……”沈清见春红在侧,改口吩咐道:“春红,你带栓儿去找找小姐她们,找着了她便尽快回来。”支走了春红,才继续说道:
“师妹,珊儿会不会是因为……”沈清朝陈文祺望了一眼,没有接着说下去。
“因为什么?因为找到了哥哥此后就冷落了她?”韩梅笑着说道,他这才知道丈夫为何着急,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唉,师妹这一高兴啊,便什么都不当回事了,沈清心里想。他干脆对陈文祺说道:“祺儿,珊儿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从今往后,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了,知道吗?”
“孩儿谨遵爹爹教诲。”陈文祺眼睛一红,涩声答道。
看见外甥露出伤感的神色,韩明心里难受,便对韩梅说道:“姐……”
韩梅知道弟弟想说什么,点点头似喜似怨地说道:“世事难料,造化弄人,虽然这是件极好的事情,可怜珊儿这孩子得知自己的身世,又不知如何伤心哩。”
沈清着急女儿遭遇不测,根本没听到韩梅说什么,他着急地对韩梅说道:“师妹,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先找到珊儿要紧。”
韩梅神情轻松地说道:“没事,珊儿这孩子的性情我最清楚,她只是一时难受,过一会就好了。趁她不在,我跟你们说件事,大家参详参详如何对珊儿讲。”
沈清、陈文祺听的摸不着头脑,正想发问,只听韩梅问道:
“祺儿,你妹妹因何而哭,你知道吗?”
“孩儿……孩儿……”陈文祺声音凄切,一时哽咽难言。
韩梅心疼地揽过儿子的肩膀,柔声说道:“傻孩子,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呢。”说完,她对沈清说道:“师兄,前几日你问到二师兄和雪妹的时候,有件事情还没来得及说与你知道。”
“什么事情?”沈清满脑袋想着两小的事情,韩梅忽然又提起师弟夫妇,令他十分不解。
“雪妹的死,固然与她悲伤过度、思念成疾有关,但她的直接死因却是产后大出血。”
“你说什么?”沈清大吃一惊:“你……你是说师弟和雪妹他们有……有孩子了?”
韩梅微微点头,长叹一声说道:“就在二师兄与雪妹完婚的第二个月,雪妹就怀上了二师兄的骨血,只不过时间不长、雪妹也没有经验,她自己不知道罢了。二师兄被邬云杀害后,雪妹一直不吃不喝,非要跟随二师兄一起去,后来发觉身怀有孕,这才断了想死的念头,一心一意要为二师兄生下赵家的骨肉。不曾想在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时候……”
韩梅的眼前,又出现了当年的情景——
这一日晚饭后,夏雪与韩梅、韩明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夏雪忽然感到肚子悠悠阵痛,便回到房中坐了一会儿恭桶,疼痛仍无改善。韩梅是过来人,算算日期猜测是快要生产了。于是一面支派小韩明速去将稳婆请来(平日已经打听清楚稳婆的住处并带韩明认了路),一面将夏雪扶上床,为她褪去衣服,平卧待产。
稳婆来后,告诉夏雪要随着阵痛的节拍,使劲催生。然而,夏雪因赵欣的死打击很大,身体孱弱,哪里有力气配合分娩?这样一直疼痛了两日三夜,才在第三日的清晨生下了腹中的婴儿,原本被分娩耗尽了体力的夏雪,又出现大出血,虽百般救治也未能挽回她的生命。
“这么说,珊儿是赵师弟的骨肉?”事情已经很明白,沈清还是追问了一句。
韩梅点头说道:“这么多年来,除了思念霁儿、寻找师兄之外,珊儿的身世也一直困扰着我和明儿。不告诉她真相吧,二师兄、雪妹他们难免会责怪我们;告诉她真相,珊儿她怎么受得了?我真是希望她能够快快乐乐的生活一辈子啊。”
沈清、陈文祺听后默默无语,伦理的包袱刚刚放下,赵欣的凄惨家事又像巨石一样压上他们的心头。
“只是现在,祺儿与珊儿不仅阴差阳错地结拜,而且又两情相悦,这件事也不用纠结了。但如何告诉珊儿的身世,我还真的没想好。珊儿这孩子原本多愁善感,早先听到赵欣叔叔、夏雪阿姨的悲惨遭遇,已是伤心得不行,若让她知道两人是她的亲生父母,那还不痛不欲生?唉!”韩梅不无担忧地说道。
沈清虽然心痛师弟雪妹,但卸下了困惑他大半年的伦理包袱,心里总归轻松了许多。见妻子忧心忡忡,便说道:“无论对珊儿的打击多大,也要告诉她事情真相,这样对赵师弟、雪妹也是个交待。而且夏叔那里,女儿女婿的死讯不能总是瞒着他老人家,如果得知珊儿是亲外孙,也算是对老人家有点安慰。”
陈文祺也赞同爹爹的主意,对韩梅说道:“娘,爹爹说的是,告诉妹妹的身世,相信她能挺得住的。孩儿还有个想法,待孩儿进京的时候,便带妹妹一起去,让她与外公相认。”
“嗯,这主意不错。要不然,夏叔问你赵叔和雪姨的事情,你还不知如何告诉他老人家哩。”沈清点头表示同意。
韩梅点点头,对陈文祺说道:“祺儿,你妹妹的身世比你还要凄凉,以后可要好好地待她啊,决不能再让她受委屈了。”
“孩儿谨记母亲教诲。”陈文祺未料到与沈灵珊的事情竟然如此自然的水到渠成,心里顿时一阵轻松。但随即又自我谴责一番,毕竟姗妹父母双亡,自己怎么会暗自高兴?想到沈灵珊得知亲生父母的消息,还不知如何承受,陈文祺的心立时又沉重下来。
“老爷、夫人,我们找遍了最近的几条街巷,没有找着小姐她们……”这时,春红、栓儿双双走进来,向沈清、韩梅等人说道。
陈文祺一听大急,当下也顾不得矜持,起身向沈清、韩梅说道:“爹爹、娘,孩儿再去找找。”
“也好。找着找不着,一定早些回来。珊儿恐怕只想外出散散心,说不定一会儿就到家了。”韩梅嘱咐道。
“知道了,娘。”话音未落,陈文祺已经奔出数丈之外。
此时已是暮色苍茫,陈文祺顾不得路人异样的目光,运起轻功极速向渡船码头奔去。当年码头送行,两人依依惜别,沈灵珊暗中相送鸳鸯绢巾,何尝不是定情信物?在陈文祺的潜意识中,码头应该是“失恋”中的沈灵珊最为怀念、也是最可能要去的地方。
但,陈文祺扑了个空。暮色笼罩的江面上,船只稀少,渡船早已停航,码头上空无一人。江水在微风的催动下,轻轻地拍击着堤岸,那涛声如诉如泣,令人徒生愁思。
陈文祺未作太多的停留,转而向附近的“仙客来”饭庄奔去。这里是他与她萍水相逢的地方,当然也值得回忆与流连。
时间并未改变一切。“仙客来”饭庄一如当年,排列整齐的桌子、把酒言欢的客人,热闹之中不乏嘈杂。最里面临窗的桌子边,坐着两个彪形大汉,酒酣耳热之际,双方或拳或掌、吆五喝六,正沉醉于猜拳斗酒之中,与陈文祺定格在心中的那个画面大相径庭。
依然,此处没有伊人的倩影。
望山门外的小径、东湖之滨的贡院、“聚缘旅馆”的客房、东湖深处的磨山乃至郝怀空置的宅院……陈文祺找遍了两人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没有沈灵珊的踪影。看看夜已深,陈文祺记起母亲的嘱咐,心想说不定姗妹此时早已回转家中。于是不再寻找,发足往家里狂奔。
“祺儿,你一人回来的?”沈清站在大门外,向陈文祺身后望去。
陈文祺心里“咯噔”一下,不好,姗妹并未回家。
但他犹抱一线希望,下意识地问道:“爹爹,妹妹可回家了?”
沈清一听,便知儿子并未找到女儿,一颗悬着的心更加紧张起来,他一把拉住儿子,来到卧房。
正在房中翘首以盼的韩梅,一见父子二人进门,便知女儿没有下落,此时方知沈灵珊出了问题,顿时泪流满面,大放悲声:“珊儿,你到哪里去了?”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蕊珠回来了。
“老爷,夫人,不好了,小姐她……她不见了。”蕊珠此时是一身的汗、一脸的泪。
“别慌,慢慢说,是怎么回事?”沈清安慰道。
“小姐说,少爷今日认祖归宗,说不得要在家住个十天半月,可这大热天的没有换洗的衣服怎么行?便要我陪她出去买布缝衣。这样我们便去了草埠门外那家布庄……”蕊珠一边哭一边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在裁缝铺等了很久,不见小姐过来,便去布店找她,也不见小姐的人影。我怕在路上错过,又跑回裁缝铺。就这样两头跑了很多次,都没找着。”
韩梅一听女儿失踪,立时大哭不已。
陈文祺心里更是难受,毕竟姗妹是为了自己的事才失踪的。他紧张地向蕊珠问道:“蕊珠,你可曾问过别人见没见过小姐?”
“问过。布庄掌柜的说那时正帮小姐选布料,小姐突然说要出去一会,此后就再也没见回转。”
“其他人呢?有没有见过小姐的?”
“没有。”
“爹、娘,我再出去一下。”不等爹娘答话,陈文祺已经消逝在夜色之中。
“师弟,偌大的武昌城,单靠我们几个人只怕有点势单力薄,可否请府中捕快协助寻找?这事发生在你的治下,也算不得假公济私。”沈清对韩明说道。
“好,我这就回府,尽数差遣捕快连夜搜寻。”韩明答应一声,迅速转回武昌府衙。
然而,沈清、陈文祺还有众多捕快找遍了武昌城每个角落,没有一点与沈灵珊有关的任何消息。几天后,韩明只好让捕快停止寻找、继续做他们该做的事情。寻找沈灵珊的事,就指望沈清、陈文祺父子两人。这个时候,陈文祺也顾不得回陈家庄陪同二老,也无暇前去拜谒师父师娘,成天漫无目标地穿行于武昌城的大街小巷以及郊外乡间,期盼奇迹出现。
忽忽已过月余,沈清、陈文祺假期已满。沈清因在湖广都指挥使司任职,没有离家之虞,所以就按时去湖广都指挥使司报到上任。陈文祺担心沈灵珊的安危,不顾父母亲的百般劝说,执意留在家中继续寻找沈灵珊的下落。他向皇上写了一份奏折,恳请皇上延假半年,俟找到妹妹后即刻回京赴任;又给恩师刘健写了一封书信,向他详细述说了自己和沈灵珊的身世,请恩师在皇上跟前多加斡旋,争取皇上的恩准与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