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等琥珀回去了,琥珀的亲娘寻了机会,找到了江文秀身边管事的蒋二家媳妇,七七八八就把绿意舍不得给小姐戴镯子的事情捅出去了。
江文秀的仆妇是个聪明人,听了这话,哪里不晓得是琥珀的老子娘故意卖好,“你可是个疼闺女的,连着闺女的主子都想着一块讨好了。”
“二房的太太小姐哪个不是老奴的主子哟!”
这话说的俏皮,惹得两人都笑了。蒋二家媳妇是个聪明的,也不说自己打哪听来的,只说老夫人赏了一对白玉镯子,绿意夸小姐戴着好看,特特留着等宴会上再戴。
江文秀一愣,“白玉镯子有什么特别的,还值当留着等明年再戴?”
“许是小姐白了许多,戴这些年轻人的物件显得出挑。”蒋二家媳妇奉承了一句,“不过新年快到了,夫人是小姐的亲娘,给的东西可不比白玉镯子好?也就是绿意没什么见识。”
江文秀身子一僵,猛地一拍桌子,“是了是了,差点给忘记了!如今府里头按份例给,能得什么好东西?这孩子……去,把林妃娘娘送我的那对嵌明钻海水蓝刚玉镯取来,还有金海棠珠花步摇、紫玉镂金簪哎呀,算了算了我自己去选!”
“夫人心疼小姐,小姐孝顺夫人。”
江文秀听了心里高兴,越发挑的开心,除了自己提到的,又寻了赤金盘螭巊珞圈、珊瑚手钏、花链并耳坠一套。
“这些都是老样式了,若是宴会叫人瞧见了,说不得还不好。”江文秀难得想的这样多,又寻了一整盒东珠,绞了银子,“晚些时候让姑娘自己去逛逛,时兴的首饰衣裳,喜欢什么让店里送来。”
蒋二家媳妇夸了又夸,江文秀将东西送了过去,倒是让李平儿大吃一惊。
江文秀送来的东西,比起自己有的不知道好到哪里取了。绿意捧着嵌明钻海水蓝刚玉镯喜得见牙不见眼,倒是让江文秀笑了出来,“你这个小丫头,缺什么只管和我说就是了,怎么还闹着要小姐宴会再戴。”
绿意脸一红,没敢说话。
“娘,我这里很好,什么都不缺。”
雪娥自然想到了是琥珀去说了什么,她有意多表现表现,又争着拔尖儿,“小姐,您就该多和夫人讨讨好处,自家姑娘自家疼不是,说不得夫人更开心呢。”
江文秀点点头,“是了,我给的高兴!”
“夫人,不如我大着胆子替小姐求一套好茶具,”雪娥笑眯眯地讨起赏来,“前些时候表小姐来招待我们小姐的茶点和茶具可好了,往后小姐在宴会里有了要好的朋友,用上好的茶具招待,也是气派的很。”
江文秀忽然心疼了几分,看了看房间,忽然想起了董敏那里。
她自从上回挨了训斥,又得知董敏想要入宫,心情不免复杂许多。加上思念在庙里的女儿,来往到底少了许多,和董敏难免生疏了几分。
她忽然想起董敏这些年和自己要了许多东西,也常常在外面买字画,屋子里打扮一股子书卷气,古董字画,哪样不精贵?过得可不比自己的亲女儿好太多了。
江文秀忽然浑身发冷,明白了老夫人为何指责自己薄待女儿。她内心对着老夫人千万般不满,这时候却都变成了利剑指向自己。
见着江文秀发楞,雪娥又说到了点子上,琥珀心中又怒又气,心想自己和亲娘种桃树,桃子却要被雪娥这个只会说空话的摘走了!但她得了亲娘的教导,此刻话在脑里转了几圈,却不敢说出来。
江文秀勉强笑了出来,“这有什么难的,我这就派人送来,秋爽斋也要再休整休整,太清冷了。”
“娘,您对我很好了,茶具什么的,我不在意的。交朋友贵在交心,倘若她因为吃穿用度就待我不同,那这样的朋友也不能常来往。”
“先敬罗裳后敬人,都是一样的道理。你吃穿不好,人家就以为你不受宠……”江文秀又被自己的话愣住了,她明明知道这些道理,却怎么也做不好。董敏的吃穿都比亲女儿好,也难怪董敏那里的茶点都值得雪娥这个丫头说上一嘴,想来厨房的下人也是看碟下菜的,“等晚些时候,你去街上逛一逛,喜欢什么只管买。”
江文秀呆不下去,她心里满是羞愧和烦恼,稍稍喝了一口茶,便借着事情走开了。
原本来送东西,热热闹闹的好场面,这时候又一场空。
“雪娥,你过了。”李平儿却并不高兴,她看着江文秀送来的东西,叹了口气,“娘亲不是不替我着想,她只是一时半会不够周全。”
雪娥顿了顿,心知自己着急了,连忙道歉。琥珀却高兴了,小姐到底是夫人亲生的,连首饰的事情都是拐了拐绕着自家老子娘去的,怎么可能在夫人伤口上撒盐。
“这不是争一口气的事情,你去捡豆子,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来和我说。”李平儿罚她去捡佛豆静心。
雪娥脸色又白又红,却也知道自己这几日有些急功近利,应了一声,自去受罚。
琥珀也警醒了几分,不敢落井下石。
但江文秀想得却更多。
她虽然是侯府夫人,却一直不能管家,一来是因着从前没管过,二来是她的确管不好。因此林府一直由着大夫人主事,她反倒落了清闲。
后来成了侯夫人,可家里的花费明摆着呢,若不是大房支撑着,哪里能这样富贵?
她管不了,也没那么大手笔去填银子,还不如照常呢。
可到了今时今日,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多考虑不到的事情,每日里快快活活的,却是连亲女儿都照顾不好,也难怪老夫人会责怪。
江文秀心里发苦,她心想,自己这辈子,现在学怕也是来不及了,但是女儿呢?自己是小家碧玉,从没学过管家才遇到了这样的难事,可自己女儿还小,还有机会学!
她想起了三夫人前些时候闹得那一通,可怜天下父母心,三夫人纵然闹得不好看,却给三房讨了实打实的实惠。临近过年,家中事情也多了起来,大夫人带着五姑娘和六姑娘管家,能不能也带着自己的女儿?
江文秀咬咬牙,再次从屋子里站了出来,“去看看大夫人在哪里。”
她吃够了亏,只盼着女儿能好。
大夫人心想,放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五姑娘老在就带着自己身边学管家了,如今正好要带六姑娘,索性就连着七姑娘一块了。
老夫人听了这件事情,难得还夸了江文秀一句,让江文秀红了脸。因着姨娘的事情,江文秀对老夫人心里有怨气,却也盼着老夫人肯夸夸自己。以往老夫人嘴里都是大夫人的好,如今终于得了一句好,江文秀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李平儿心知自己跟着大夫人管家,一定是江文秀在后面出力。
也不等亲娘来表功,李平儿去见了江文秀,开诚布公地说了话。她已经不是年幼的孩子了,她和江文秀母女缘浅,只能抓紧机会不要离心,想来每次交心都是这样直接,但却是最有效的。
“娘,雪娥那丫头不该说这种话,我罚了她,一来是她心思浮躁处处想要拔尖,我有意压她一遭。二来也是实话,您要是愧疚自责,我看着也难受。”
江文秀脸色微红,她也知道自己不擅长弯弯绕绕猜对方到底想什么,但是这样开诚布公,难免觉得身为长辈有些不如意的地方。
但她也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对,女儿鼓起勇气来和自己来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轻易打回这份心意,“这件事情也要谢谢雪娥,要不是她,我也没察觉对不住你。”
“我原本以为我会是个好母亲,”江文秀顿了顿,“但是璇儿我把她扔在了母亲那里,质慎长大些后就一直在外院,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了,我却什么也做不好。别人的母亲该做的,我什么也没有做到……”
李平儿忽然想,也许她有个机会,有个能和江文秀说得更多一些的机会,“娘可能不爱听,但是我小时候真的过的很好。我没有挨过饿吃过苦,在清河县的……我的养母林氏脾气大,生气了还会打人。但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就是先紧着我,就算后来有弟弟了,也是我俩平分。我现在在侯府锦衣玉食,却也不觉得从前有多苦,因着我知道,养父母是真心待我,虽然家里没有钱,但他们已经给了我最好的。娘亲您如今也是这样的,您已经对我很好了,虽然不能面面俱到,但是不能强求这些。我知道你的心意,你赠我的里衣是亲手做的,你盼我回来也是真心实意的,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江文秀愣在那里。
她听过李平儿无数次说自己从前过的很好,可还是第一次,听到李平儿细细说,从前养父母的事情。但这一回,江文秀没有难过,也没有抗拒,反而有些好奇,“你的养母,她脾气很大吗?”
“大,但是外头的人看不出来,”李平儿笑了出来,“她不生气的时候脾气很好的,村里都说她贤惠。但是一旦生气了就要揍人。我,弟弟,还有我养父都挨过打。我养父有一回请人吃饭把打猎的钱都用光了,家里喝了半个月的米粥,气得养母追着他打。”
“你这样乖,也会挨打?”江文秀瞪大了眼睛。
李平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挨过一回,弟弟刚刚出生的时候,我心里不痛快,一个人悄悄想离家出走,家里找到后回来哄了我几天,眼看我老实了,就把我关着挨一顿好揍。”
“……”江文秀面色复杂,一个小姑娘闹着离家出走,挨一顿揍的确不委屈。但她还有些心疼,索性换了个话题,“那你养父的脾气一定很好。”
李平儿又摇摇头,李二壮一身腱子肉,看上去又黑又壮,像是个恶汉一样,“更差了,我养父是村里的杀猪户,平日里凶得很,别人都不敢惹。不止是对外头凶,以前养父的娘嫌弃我是捡来的,我养父就在家里发脾气,乱打乱砸吓得全家都不敢说这件事情了。”
“哎呀!”江文秀有些心疼,杀猪的汉子,可不是粗鲁的很!可她却没敢显露出来,她似乎也明白,女儿看养父母一家看的很重。
“我养父和爹也像着呢,对家里人很看重。我娘打他,我从小闹他,他从不生气,就是弟弟调皮了,他也说调皮的好。”李平儿笑了出来,“就是花钱大手大脚的,挣来的都用掉了,存不下什么钱。”
“等你养父的孩子要成亲了,我们给他出聘礼。”江文秀脱口而出。
李平儿笑了出来,“村里聘礼当不了多少钱,先前林嬷嬷来接我给的就足够了。就盼着他能安安心心读书进学,不要一辈子就当个庄稼户。”
江文秀顿了顿,又问:“要不,把他们接来京都?”
“不急在这时候的,娘。大夫人这么积极安排我去庙里,怕也是担心我前面的事情阻着五姐姐的婚事。”李平儿不太懂这些,但是也知道大夫人这么积极处理自己的事情,一定有自己的小算盘。
想来想去,大抵也就是五姐姐要出嫁了吧。
这时候把李二壮一家人带来京都,未必是好事情。
江文秀看着李平儿,似乎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你和你姐姐真的像。”
李平儿点点头,“老夫人也这么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大人的模样……你姐姐也是这样的,”江文秀笑着抹了抹眼泪,“心里有自己的盘算,也是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