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雁北驰走不到半刻,终于慢下步伐,明珠伸头一看,原来是上了岸了。这岸边不知是东西南北哪片的领域,枯树一片,乱藤遍地,岸边黑水沉沉,无风无浪,泊着一艘旧旧的乌篷船。
“上船吧。”隋雁北拨一把明珠,让她们俩坐到船里头去。明珠和阿钿坐下,只觉得屁股底下泛凉气,忍不住抽了一口气。隋雁北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把外头罩着的那件黑袍子脱下来丢给阿钿:“你们俩裹着。天气渐凉,千万不要病了。”说完纵身跳到船头,熟稔的撑起船桨,船摇晃几下,很快往前行去。
夜空如洗,星罗棋布。明珠身在其中,颇有种“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滋味。想到这她忍不住道:“这星河如练,看起来倒颇有诗意。”
“这算什么好看,你没去过绥远吧。草原宽阔,琴声悠长,天似穹庐。那里星星才叫好看,满天遍野,就贴在你头上,闪闪的发着光。”他一边摇橹一边笑,怀念的说:“我年少时跟着姑母在那边住过两三年,风景秀美至极,哪怕这东西南北四陆放在一起,都没有那一处美丽。”
明珠没去过绥远,安边等边境,她听得有些发冷,好像真的置身草原似得,扶住了阿钿的手臂,轻声问她:“他在说绥远,你去过吗?”阿钿摇了摇头,转了转眼珠,又说道:“但是我们月氏也有草原,美丽的姑娘是沙漠上最美的月亮,一双眼睛好似绿洲里的泉水。”她极为怀念,忍不住轻声唱起她故乡的一段小调。
隋雁北听出是月氏的曲子,忍不住笑了,嘴里却问明珠:“你这主子做的,怎么还没有婢子见多识广。”
明珠没说话,她浑身发冷,脸色有些红,应当是在船上叫冷风吹了。她没发话,隔了一会儿却问他:“你是怎么到这船上来的?”隋雁北扭头过去,问她:“你是怎么上来的?我看你们俩是从暗舱里逃出来的,是谁把你藏进去的?”他笑起来,细眉细眼的,很像只狐狸:“这人很有些本事啊。”
周围罩上一层蒙蒙的水雾,叫人看不真切,只有桨声灯影微微荡漾。明珠看着他,猛的笑出来:“怎么,浮萍客也有不知道的江湖人士?我原以为凭浮萍客在江湖中的地位,做什么事办什么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呢。”
“你说那不是浮萍客。”隋雁北不笑了,把头扭过去,冷声道:“浮萍客以轻功见长,只会些偷鸡摸狗的梁上功夫,旁的一概不行,连正统世家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说完他朝沉船的方向努了努嘴:“喏,你也看见了,岫兰山庄的公子对我什么态度,如今江湖人士对我就是什么态度。”
明珠冷笑一声,却隋雁北自顾自的又说:“不过你说的那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却应该是神机阁的少主,得了神机仙子真传的那位姑娘。人称江南明珠的乔姑娘,”他扭过头来,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明珠:“她可是博古通今,运筹帷幄啊。”
阿钿绷直了身子,手指在袍子底下动了动,却被明珠按住了手。明珠脸色未变,挑着眉毛问他:“这位乔姑娘这样厉害?我瞧着你说的,好像比那西京青霜寺的菩萨还要灵呢。”
“你还去过青霜寺?”隋雁北有点吃惊的扭过头来,盯着明珠和阿钿:“我以为你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呢。”
明珠忍俊不禁,笑的脸都红了:“你真是……我若是闺秀,你可叫那满京的名姝如何自处?我不过是个粗糙的女儿家,乡里来的,你就不要再打趣我了。”
隋雁北哈哈大笑两声,摇橹累的满头汗。此时正赶上顺水行舟,他也懒得再划船,索性也走回来坐在船舷上,擦了把汗:“青霜寺的菩萨是最灵的。不过你也无需算什么,那菩萨是求愿的,若是有一日真成了,要去还愿的。”
明珠也跟着笑了两声。阿钿袍子底下的手渐渐松了开,捏住了明珠的骨节,明珠则安抚的拍拍她手背。
船行得很快,一晚时间,天蒙蒙亮的时候已经到了中江的下流域,也是西京的郊域,叫黄家埠的一个地界。前些年谢成仪在这儿养了好些马,久而久之这里也设了太仆寺。明珠转眼珠,想起来朝里有一位前年乡试第一,春闱以一篇盐铁纵横赋拔了头筹的举子,就是这黄家埠太仆寺出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虽也是才人,可惜出身贫寒,虽给了个侍郎做,也只是勉强罢了。
明珠不由得暗暗叹气,想来朝中办事,出身也要遭人腹诽,真是天下第一冤。她这样想着,脚下不稳,差点跌了个跟头。隋雁北连忙架住她,冲她比划了个嘘的手势,低声说:“这片儿自打七月皇帝生日宴后就给了左相了,如今此处伏兵无数,咱们更要小心。”
“给了左相……陈翊君?皇帝疯了?”明珠吃了一惊,忍不住低声问。
“陈翊君为了表忠心连名字都改了,皇帝再不给点东西,就显得太不懂权衡之术了。”隋雁北表情依然懒懒的,但说的话很在理,连明珠也忍不住暗叹。
“哎我说,你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朝堂上的事?难不成你也要学人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当状元?”隋雁北实在不解,低声问她。
“你不懂。”明珠瞥他一眼,忍不住道:“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这叫位卑不敢忘忧国。”
隋雁北忍不住笑了,把袍子给她裹得更紧一点,轻声说:“好,真是好姑娘。”明珠叫他笑得耳根有些热,撇过脸去:“快点走吧。”
三人夜行驰奔,天亮时分很快到了西京京畿。刚进城中,却不料正遇上一群乡民,手里拿着果篮,一群一伙的往外走。隋雁北看得奇怪,忍不住拽住其中一人问道:“大叔,你们这是干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