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枝烧的只剩了一点火光，幽微光芒下，明珠眼瞳如星，盯着公孙谕不放。公孙谕脸色冷淡，音色如冰，深深的往深渊里坠去:“入庙堂之高，今后若能一举成名，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别说保全自身，哪怕是你母亲的死因，也能查得一清二楚。”

“前辈所说，明珠并非没有想过。”明珠眼神不错一步，迎着她的脸道:“只是祖父不知比我高明多少倍，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一飞冲天。”明珠苦笑:“我又怎么一定能成？”

公孙谕见她略微泄气，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她手里的松枝夺过来，轻声道:“你同他不一样。你祖父好似林中仙鹤，只想着怎么道骨仙风，颐养天年。从前同在先生门下，他谋划布局次次拔得头筹，可他并没有一点想追名逐利的意思。”

她定睛看着手里马上要燃灭的松枝，拿手指搓了搓粗糙的枝干:“你不一样。你眼里有欲，也有恨。”她一句便点出明珠多年心思，明珠不由得心神不定，觉得很有些自在，好像全身的汗毛都在听她说话。

“你就好比这山间松枝，看着清寒傲骨，实则一旦遇上火，”公孙谕把那支燃灭的松枝扔掉，又折了一把点上火:“便好似鲜花着锦，如鱼得水。”

眼见着火苗腾得下又窜起来，明珠心里不知好像怎的和那松枝一起烧着了。一老一少站在台阶上看了一会这烈火烹油，只听公孙谕轻声开口:“走吧。”

明珠点头，跟着公孙谕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山林中静谧安宁，却也幽深黑暗。只有公孙谕手里一把盛火，噼啪的燃着，带着明珠往高处走去。

岁寒山一直都少有人来。自从几十年前岁寒老人作古后，门徒遣散，大厦倾塌，曾经风流轻狂的岁寒书院再也没有收容过一个学生。但这不妨碍岁寒书院的学生遍布大陆的各个国家。

云销彩霁，风流云散。明珠跟着公孙谕来此地，生出一丝苍凉之感。她上了岁寒山后，结识了公孙谕的徒弟湘姬。湘姬年方二八，比明珠大些，温柔娴雅，弹得一手好琴。

明珠只觉得好笑，像公孙谕这样的悍女，竟教得这样一个沉静温和的徒弟。每当她拿此事打趣公孙谕，公孙谕都会笑皱了脸，拿手指点她的额头:“你这个死丫头，惯会取笑人！”

明珠此时便躲到湘姬身后，笑着叫湘姬救命:“姐姐快拦住这妖婆！”

因着明珠的到来，往常只有师徒二人的岁寒山有人气儿起来。明珠虽爱玩爱闹起来，但其余的事也并未含糊。此前上山经公孙谕的指点，她有了自己的想法，便也求着和湘姬学起琴来。

湘姬的古琴是一张号钟，琴音如钟声激荡，号角长鸣。公孙谕将这张琴送给明珠，也是为了以此激励她。

这一日明珠清早起来弹了一会六幺，只觉得有些乏累，便朝外间的湘姬问道:“姐姐，现在什么时候了？”

湘姬往屋里看了一眼，温声道:“寅时了。”

明珠叹口气，又随手拨弄了两下琴弦，手指轻按着独自喃喃道:“想来在山上，竟也住了有大半年了。”她想了想放下琴，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窗外已经是秋叶飘零的景色了。

“看什么呢，”湘姬走了进来，笑着帮她把琴收到匣里:“瞧什么呢？”

明珠瞅着那树影蹁跹，头也没回道:“师姐你看，树叶又落了，我来岁寒山也有半年了，”她回头看向湘姬，眼眶有些红:“我想回趟江南道。”

湘姬没说话。二人无言的坐了一会儿，湘姬叹了口气道:“也应该了。”

她站起身来，轻手轻脚的把琴放回原处，走过来安慰似得抚了抚明珠的肩。明珠没说话，只是把手指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三日后，明珠如愿下了岁寒山。临行前，公孙谕没有下山送她，只是托湘姬带话，嘱咐明珠千万别忘了那天在山中石阶上所言。

明珠背着行囊，只是点点头。送她下山的湘姬说完了师父嘱托的话，眼中泛出担心之色:“往后山高路远，师姐不能时时在你身侧，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明珠听她说完，鼻间泛酸，握住湘姬的手道:“师姐，保重。”

湘姬牵着高头大马，一身白衣清丽出尘，不入红尘眼中却含着红尘滚滚，望向她身后背着的那张瑶琴:“我在山上年头多了，不知道如今天下变化成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平天下也不过像弹琴，只有技艺出众，方能一骑绝尘。”

明珠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那张瑶琴，沉吟良久，这才从她手中接过缰绳，转身走下了岁寒山。

前路如何暂未可知，明珠只知道，岁寒山一别，她所踏入的江湖，便已是风云变化，由不得她了。

乔明珠甫一出岁寒山，便先回了趟江南道。半年暂别，江南道似乎已经换了新天地。如今街道上处处都是贩卖番奴的人贩子，浓眉大眼的番奴倒显得江南道颇有异国情调了。

她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便牵着马往人群处走，好容易拽住了一个贩子这才问道:“老伯，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这些番邦人？”

“你还不知道？”那男人极其不耐，手忙脚乱的拽着那几个挣扎的番邦奴隶，一边呵斥一边解释道:“西京的秦茱萸将军攻下番邦，现如今番邦人都驱到江南道作奴隶了。供不应求呢，”他抽空打量一眼明珠，见她背上的琴，浑浊的眼珠一亮:“这位姑娘，我看你也是锦衣玉食的，缺不缺人伺候，这群奴隶身体健壮，是什么都能做的！”

而此刻明珠心里正思忖。西京打了胜仗，威势竟也扶摇直上了。如今形势并非单一，千变万化，想来东陆和北莽也定是头疼极了。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分了心神，没有回应人贩子的话。人贩子见她分心，忙又拽她的袖子，急急推销道:“姑娘你来瞧瞧这奴隶，肯定能服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