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简已然消失门外许久,徐天川却依旧呆呆站立原地,直到窗户开了又关,一道阴影站于身后,这才低声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那身后阴影向前走了一步,烛火照映下,赫然便是方才才出去的那十二暗卫之首。
“他未有丝毫动作便可察觉我们兄弟藏身之所,步伐稳重,谈吐淡然,直可谓……深不可测。”那暗卫头领低声道。
徐天川默了半晌,才轻叹一声,道:“是啊,容儿之前曾与我说过此人一些言语,他说,若是有五年时间,五万铁骑,他便可让曲梁立于不败之地,虽是大言灼灼,却不乏滔天才略,最可怕的是,他如此见地,极可能只是因为看过一套‘胡汉三十国辑略’而已……加之此人为人深沉厚重、行事果决、武力过人,一句深不可测,倒也不算过誉。”
说着,不由长叹一声,道:“只可惜此番恶了他的意,之后想要交好恐怕就难了,哎,我老啦,竟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般浅显的道理都忘了,平白让徐府丢了一个本可牢牢掌控手中的人杰。”
那暗卫头领却是摇了摇头,道;“老爷此言差矣,此人若当真如老爷所言那般才智绝伦,区区一个徐府恐怕终究是容不下他的,不过老爷若当真看好此人,倒也并非不可挽回。”
“哦?”徐天川回头疑惑道。
那暗卫头领默了半晌,低声道;“依属下所见,此人虽然对很多事情不盈于心,却显然对大小姐别有感情,方才也唯有大小姐说话之时此人才稍有动弹,可见此人对大小姐是有心的,况且属下也曾听兄弟说起,此人与少爷曾于凉亭对饮,相谈甚欢,想必……也称得上半个好友。”
徐天川闻言,脸色又自变幻不定,过得良久,才慨然长叹,苦笑道:“老夫倒当真听容儿、欢儿都提起过此人,虽说此人性子怪异,容儿欢儿却都不曾疑虑于此人心性,哎,老夫商海沉浮太久,如今看人倒总是先带了恶意,连我那一对儿女也不及啦。
罢了,既然事已至此,你先专心下去准备相关事宜吧,商界有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唐简和许炜今后是否还愿意与我徐家一体,便全看我那一双儿女的福分啦。”
那暗卫头领闻言,单膝跪倒在地,低声道;“既如此,属下这便去了,老爷以后多多保重。”
徐天川挥了挥手,那暗卫头领退了几步,竟似消失在了身后黑暗之中一般,再无踪影……
……
曲梁终究是亡了……
从立国至今,八十六年,曲梁于两大强国之间建邦,能于这乱世之中苟活八十多年,已然可谓奇迹了,可如今终究还是灭了,其实自辽燕三千铁骑入城那一刻,曲梁便已经灭了。
今日旭日东升,一万六千举着辽燕大旗的铁骑毫无阻碍的渡江而来,进入周梁城中,曲梁旭日长河的王旗缓缓降下,梁君统领周梁百官,于玄业门前接了辽燕王庭圣旨。
梁君“自发”献上曲梁全境为辽燕臣属,被封为殇阳侯,各曲梁大臣封赏不等,不日便要全部前往北方辽燕中都任职,曲梁国也就此更名曲梁府,隶属辽燕统辖。
于此同时,曲梁坊间已有传闻,此番统属辽燕南下将官的辽燕四皇子似乎中意周梁徐家那位早有莫大美名的小姐,如今聘礼已然下了,只待周梁事宜结束,便是辽燕四皇子迎娶徐家小姐之时,徐府如今也早已是张灯结彩了。其实相比于军国大事,于坊间,倒是这等八卦事情最是惹人注目。
而就在曲梁全国鼎沸之际,周梁东于渡口,两艘并不起眼的货船乘着东升旭日,顺着长江水道,正自缓缓往西而去……
……
长江下游水道水流平缓、河底极深,本就是天然的绝佳河运路线,曲梁国之所以能够兴盛如此,这条大江倒算得上占了一半功劳。
自东于渡口出发的两艘货船都是周梁瓷器大家赵家所属,本次也是将周梁赵家所产青瓷往西运抵江州地界售卖,若是不出状况,约莫一月一旬便可抵达。
曲梁沿江本就设有许多关卡,这些时日更是严苛,只是赵家商船往常一月便会进出十来艘,曲梁船政司上下自然早已被赵家打通关节,如今虽然多了辽燕官吏介入,却也不过是多打发些银两罢了。
曲梁国界本就不大,两艘商船一路西行可谓无惊无险,第三天清晨便已然出了曲梁地界。
近正午时分,江面却犹自雾气弥漫、烟波浩渺,更有些大雨将至的征兆。
船舱门帘忽然掀开,里面走出一个全身破烂青袍的男子,腰间却是别着一管通体碧绿的长笛,走到船头,看了看江面,轻笑道;“这倒是天有相助,地势绝然,就算此时辽燕那些家伙发现我们逃了,这天时地利之下,恐怕也难以再抓到我们啦。”
门帘后面一娇嫩女孩儿声音笑道:“二哥哥,别人就算要抓也是抓徐姐姐那般的美人儿,又干*什么事?恐怕到时候就算来人,你这副模样,别人也只是将你当做一个寻常船夫伙计啦。”
那男子自然便是唐简,而门帘后面跃步走出的精灵女孩儿自然便是唐昔月了,也许是得益于此番外出远航,唐昔月这两日心情倒似在慢慢好转。
唐简闻言轻哼道;“二哥哥一表人才,又哪里像是个寻常的船夫伙计了?”
唐昔月只是撇了撇嘴,并不说话,走到二哥哥身边,探身从船舷围栏旁往江中一看,但见大风之下,江水波涛滚滚,气势磅礴,唐昔月登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唐简将她揽入怀中,离开船舷了些,这才稳稳席地坐下,又抽出腰间那杆碧绿长笛,笑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唐昔月看了看,道;“这不就是一根笛子吗?”
唐简却是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嘿,这可不是一般的笛子,而是我从徐家小姐那儿借来的宝物。”
唐昔月仰头看了唐简一眼,似笑非笑道:“二哥哥今晨一直心绪不宁,原来是想去寻那徐家小姐借笛子?只是……二哥哥怎的知道那徐家小姐有笛子?又或者说二哥哥是见徐姐姐这两日闷闷不乐,借着借笛子的由头,特意去寻徐家姐姐说话?”
唐简闻言,忙伸手掩住她嘴唇,四下谨慎看了看,这才怒道:“小妹怎可胡说?二哥哥那是在想大事才出神,哪是为什么去寻那徐家小姐?况且借笛便是借笛,哪有那么多由头?”
唐昔月眨了眨眼,笑道:“好吧,二哥哥说是就是啦。”
只是她话虽如此,一双漆黑眸子却犹自似笑非笑得看着唐简,直看得唐简浑身不自在。
唐简强哼了一声,道:“你不信便罢,二哥哥最近想出了一个新曲子,这才想要借徐家小姐长笛一用,不信的话,我大可以吹于你听听。”
唐昔月眸中光彩一闪,拍手笑道:“二哥哥竟想到了新曲子?之前二哥哥虽也喜欢摆弄乐器,却因为大姐不喜而耽搁,吹出的曲调总是老套得紧,难得竟有新的调子,快吹快吹。”
唐简微微一笑,却是将笛子横放膝上,道:“不过我这曲调有个规矩,须得先说词,而后才有调。”
唐昔月怔了怔,疑惑道:“什么词啊调的?”
“你且不用知晓这些词啊调的是什么意思,只需知晓,我这曲调,名为关山月。”唐简笑道。
说着,清了清嗓音,随即唱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唐简唱完,想起这个时代,恐怕诗仙李白不会再有了,就如自己原本熟悉的历史中那些所有大唐以后的名人都不会再有一般,心中一时惆怅难言,不由长叹一声。
唐昔月年纪尚幼,阅历本就不足,也没读过太多书,并不如何懂得这首诗背后的韵味,只约莫感觉这诗是十分美的,不由摆手叫好,那稚嫩欢愉的笑声,倒驱散了唐简心中烦闷不少。
唐简轻轻一笑,正要说话,那船舱门帘后却又是一个清婉声音传来道:“唐公子当真文采非凡,这等诗作,便是遍览诗集也少有见得,那曲子想必也定是精绝,不知小女子可否有幸,一起听上一听呢?”
门帘掀开,出来的,竟正是一脸微笑的徐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