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荣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原先打听家长里短的热情劲儿也没了，仿佛眼睛里忽然失去了光。

“本宫哪来的眼前人，不过是一个寡妇罢了。”她真正的眼前人，早就在多年前抛弃她一个人离开了。

顾朝听她又开始自称本宫，就知道她不想提这个。

只是她实在不想乐荣前世里的悲剧如今再重演一次。

前世的时候，乐荣思念第一任驸马，积郁成疾，终日里郁郁寡欢，直到有一日她遇见了如今养在府里的这个面首。

蓝公子长的像极了她心心念念的驸马，尤其是那双眼睛，颇具驸马的神韵。

乐荣对驸马的思念在蓝公子这张脸上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日日盼着能见到蓝公子一面，仿佛见到了蓝公子，就是见到了曾经恩爱的驸马。

她隐瞒了身份，只伪装成普通的富户小姐，日日乔装去蓝公子喜欢的茶楼同他偶遇。

日复一日下来，乐荣发现蓝公子身上越来越多关于驸马的影子。

蓝公子喜欢听西厢记，喜欢喝云雾茶，喜欢一身蓝袍，也爱咏荷咏月，这些都是驸马喜欢的事。

有那么些时候，乐荣当真就以为，蓝公子就是驸马在人间的转世。

再后来，乐荣使了点手段，让蓝公子成了她公主府的面首，养在了府里，便可日日都相见。

只是蓝公子还喜欢一样东西，那就是自由。

进了府，蓝公子方知自己受了欺骗，这开始他便不乐意了，没有男人愿意做面首。

从前公主还是富户小姐的时候，蓝公子愿意与她谈论诗词，与她弹琴下棋，如今她成了公主，自是不能再与从前那般毫无顾忌的与她亲近。

公主府虽大，却也终日密不透风的像个牢笼，偏又不能离开，一日日下来，蓝公子清减了不少，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了光。

公主也一日日从梦中醒来，蓝公子终究只是蓝公子，他不是驸马，更不可能变成她想要的驸马的样子。

可公主偏又不愿意放他离开，就成日变着法儿的羞辱他，将他当成阿猫阿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他面前高高在上，他走后却又哀哭切齿。

顾朝记得，许多年以后，公主到底还是忧思成疾缠绵病榻，眼看着人已经不行了，却不知道谁传出了一个野方子，说是以人心入药能医好公主的病。

蓝公子亲手剜了自己的心出来给公主入药，公主病情果然一日日好起来，终于有一日她能下地了，她想起自己病着的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许多事，便要见见蓝公子。

然而……斯人已逝。

彼时公主方才真正明白过来，其实住进她心里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换成了蓝公子，只是她自己不肯承认，不愿意承认她心里早就没有了驸马这个事实，只能用那样极端的方式逃避蓝公子的存在。

顾朝那时候便叹息，可惜了一段佳话。

她壮着胆子道：“公主，眼前人便是眼前人，不是心里人，更不是旧人。斯人已逝，才更要惜取眼前人。”

乐荣只是看着她，傲丽的眸子里淡然无波，顾朝猜不透公主在想什么，也不敢贸然继续往下说，只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等待着乐荣发话。

皇家的人，终究有着皇家独有的骄傲，便是你真的能读懂他们的内心，他们也是不会承认的。

这样的能力，能助你飞黄腾达，也能要了你的命。

似乎是过了良久良久，乐荣终于噗呲笑出声来：“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倒比我这个将近而立之年的寡妇更要深沉些。年纪轻轻的，活泼一点不好吗？”

顾朝松了口气，她知道乐荣这是听进去了，只不过她没必要同自己承认罢了。

她笑笑抬起头来：“公主说的是，回头我再投壶给公主瞧可好？”

“好！”乐荣笑道，转而又问：“说起来，你究竟是何时学的投壶？我从前竟不记得你会这个？”

顾朝面不改色道：“只是瞧着别人玩有趣儿，自己便没事琢磨，大概也是上天赐予臣女这样的天赋，竟学的飞快呢。”

这一听就知道是个敷衍之词，不过乐荣也懒得同她计较那许多，都是生在高门大户的人，若是没点旁人不知道的傍身技能，只怕是一路行来步步陷阱一个也躲不过。

哪怕只是投壶这样玩儿的东西，她若是想要隐藏，那自然是有她的理由。

乐荣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与旁人不尽相同的，与我也是说得来，我这公主府看着大，也不过是个华丽的牢笼罢了，你若空了，倒可以过来坐坐，也好同我解解闷儿。”

这虽是闲话，可皇家的人说的话没有一句是没有意义的，这便是承认了顾朝在乐荣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真的闲来无事去坐坐那是不至于的，但有了乐荣这句话，顾朝知道，日后若是自己有事相求，乐荣大抵是会出手相助的。

她深知是自己刚才壮着胆子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当下深深一福同乐荣道谢：“臣女多谢长公主厚爱。”

乐荣亲自将她扶起，又拉着她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借口乏了，径自转回去休息，只让人送顾朝回去宴席上。

回去路上，乐荣的乳母金嬷嬷忍不住道：“殿下恕老奴多嘴，殿下看起来似乎对顾家那小姐颇为照顾？”

乐荣淡然一笑：“早就听说顾大人是个宠妾灭妻的，顾朝这个嫡长女在家里颇不受宠，你瞧她连投壶都偷偷摸摸的学，竟无一人知道，窥一斑而知全豹，可想而知她在顾家是何等小心翼翼。你们都觉得她是个怂包胆小鬼，可本宫却不以为然，她怕是在藏拙。”

金嬷嬷被她这么一说顿觉了然：“殿下是觉得，此女心机深沉，咱们可以收为己用？”

乐荣纠正她道：“并非是收为己用，而是互惠互利。有这般心机的女子，若不给她点好处，她又如何肯单纯的甘心给你利用？”

金嬷嬷点头称是，大赞公主深谋远虑，乐荣自是带过了不提。

这边回到席上，顾芷早就等不及了，缠着她想知道公主都同她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