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有了些线索。”霍云帆看着季华南,语气沉稳,不疾不徐。
刘天云看了看霍云帆,又扭头去看季华南,就见他诡谲地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季华南的笑容让刘天云有些紧张。就像上课开小差,却差点被老师抓了个现形的感觉。
“那我等两位的好消息。”季华南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工作室。
直到季华南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口,刘天云才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
“你刚刚还真是能胡扯,明明我们什么都没做,你还回答得一本正经,我都差点信了。”
霍云帆耸耸肩,依然十分淡定,“我们确实做了点事情,虽然不知道他们用不用得上,这没什么好遮掩的。”
刘天云只得对霍云帆露出一副五体投地的表情,“你这也算得上是教科书级的装逼了,幸亏刚刚还勉强兜住了。人家要是再多问几句,我都不知道咱们是走着离开河间集团呢,还是被丢出去……”
霍云帆没搭理刘天云,自顾自思索。
“你们两刚刚算什么?”刘天云回想了一下霍云帆和季华南对视的眼神,似乎有点奇奇怪怪的,问霍云帆,“眼神交锋?”
霍云帆回过神来,看了看刘天云。刘天云说得也勉强算对,他刚刚和季华南确实是在互相试探。季华南在试探霍云帆掌握了多少线索,而霍云帆则是在试探季华南究竟想知道什么。就刚刚来看,他们两都知道了一些对方想知道的东西,以及对方都有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算是打了个平手。
“我们在彼此试探。”
刘天云愣了下,“试探?这就是不信任我们咯!”
霍云帆点了点头,表情肯定,“没错,他确实不信任我们。”
刘天云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看向霍云帆,似乎是在征求霍云帆的意见,“既然不信任我们,为什么还要把这个项目交给我们做?”
霍云帆微微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
“只有两种可能。”
“什么可能?”
霍云帆看着刘天云,语气无比认真,“虽然不信任,但他知道我的专业背景能给他们带来一些新的线索,或者是我的手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想要的。”
“可是,河间集团这么大的公司,要什么东西没有?非得从我们身上拿?”
霍云帆安静了半晌才开口道,“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
“难道……”刘天云抬起下巴,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表情立马变得很是惊讶,“是那个圆盘?”
霍云帆没有否认,就目前来看,河间集团看重的东西应该就是那个圆盘了,否则很多事情都很难以解释。
刘天云愣了半晌然后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我操,这绝对是有阴谋!”刘天云激动地比划着手指,“不对!是阳谋!”
霍云帆知道,从他拿到那个圆盘开始,他就已经不能从这件事情中全身而退了。甚至那个圆盘还让他看见了幻象,圆盘已经影响了他的生活。所以,现在他必须要弄清楚这件事情。
就目前来看,霍云帆最不懂的就是,如果河间集团看重的东西就是他身上的那只圆盘,那么一开始在考古现场的时候,河间集团为什么不直接拿走它?反而要任由自己带走?这其中的关联,确实很让人费解。
或者是另一种可能,河间集团是在研究了这些竹简后才发现了圆盘的存在,可是并没有在竹简中找到和圆盘相关的信息。
一旁的刘天云此刻是有些后悔的,当初应该让霍云帆好好地研究他的星星。
“早知如此,就不该找你帮我修什么浑天仪……”
霍云帆笑了笑,“现在,还说不准是谁连累谁。”
刘天云撇了撇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明知是个局还要继续待在里面?”
“当然!”霍云帆转身走向墙边,那里立着一块白色的写字板,“已经钻进网里的鱼儿,只有留在网里才能知道渔夫想做什么。”
刘天云点了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一扭头就看见霍云帆站在写字板前。他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水性笔,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如果想钓到鱼,”刘天云走过去,“就得像鱼那样思考,对鱼了解得越多,就可能钓到更多的鱼?”
“没错,换句话说,要把自己当做客户,你才能卖出高价。”
霍云帆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看完了这里大部分竹简,且在大脑里筛选了一遍竹简的内容,然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张珩作为一个天文学家,从他家里出土的竹简却没有多少是和天文学有关的?”
霍云帆拿起笔在白色写字板上“唰唰”提笔写下一行字,“卷a1-a5记录的都是光武帝登基后,他随大司马讨伐益州,以及北击匈奴后被拜为渔阳太守后的所见所闻……”
刘天云也觉得这些竹简记录的东西确实很奇怪,但是他没有插话,而是在一旁等着霍云帆继续说下去。
霍云帆一边提笔写着,一边继续说道,“而卷b1-b5记录的是他的一些诗词手稿,以及五经六艺、算学地理、机械制造等方面的文章……”
“卷c1-c5则是关于他升任侍中后,对国家政事提出的建言,以及面对奸臣毁谤,如何立身行事,表达和寄托自己的情志……”
“卷d1-d5文字最多,记录的是他出任河间王刘政的国相期间的日常琐事。”
“卷e1-e5记录的是……”霍云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因为这块是刘天云在筛查,所以他并不知道记录内容。
刘天云及时反应过来,连忙接话道,“e1-e5记录的是一些民间异闻,以妖祥休咎为最多,和聊斋、搜神传什么的差不多……还挺有可读性。”
霍云帆手里的笔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写道,“看来e1-e5、f1-f5记录的是一些民间异闻……”
刘天云感到十分纳闷,他原以为只有e1-e5才记载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故事,没想到后面的f1-f5居然也同样记载了那些东西。
张珩作为一个古天文学家,即使不是和现代人一样信奉科学,可是总不至于太封建迷信吧。可是张珩居然用了这么多的竹简来记录了一大堆东汉时期的民间志异和传说。
霍云帆提笔写下了最后一句,然后才放下了笔。
“而用来记录天文学相关的竹简却只有g1-g7。”
这就意味着,只有七分之一的竹简和天文学相关,确实有些古怪。
刘天云扬起下巴,仔细思索了一番,然后摇头,“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传闻,什么可用的东西都没有……地名倒是反复记录了几个。”说完就把自己记录的东西拿给霍云帆看。
霍云帆再拿出自己的记录进行排除对比。
刘天云在一旁坐下,“这种筛选地名的方式他们肯定早就试过了,不一定会有结果……”
不仅如此,从工作笔记上霍云帆还可以看出,但凡是能用的方法,之前的项目研究人员就已经都用过了。可是排查出来的结果并不理想,甚至可以说,他们在用了那么多方法后,却依然没有半点结果。
这就说明,用常规的思维方法去思考是完全行不通的。
古代的文人最喜欢玩弄文字游戏,把一些重要信息嵌入自己的笔记或者书籍中,再填写成诗词歌赋,用以掩盖那些信息。但是这种手法太常见了,所以这种排除方法是最基础的,也是最笨的方法。先把所有的相关内容汇聚在一起,挑出重复率最高和最低的。一般情况下,这两种都有可能是最终结果。只是这种筛选方式误差略大。
刘天云无聊地转动着手里的一只笔,“这要怎么找?”
霍云帆正紧锁眉头思考着用什么方法最好,乍一听了刘天云的话,紧锁的眉头就一下子松开了。他的大脑里迅速闪过了惊悚的一念。
他站在另一块全新的白色写字板前,再次提起笔开始写。
刘天云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因为霍云帆的手速实在太快了,而且最难得是字迹居然一点都不潦草。
霍云帆把所有筛选出来的地名都写在了写字板上,不一会儿,黑色的字迹就布满了整个写字板。上面地名大都都是重复过的,其中重复次数最多的一个地名甚至重复了九次。
“一个天文学家,根本没有必要花费那么多时间去记载一些和天文毫不相干的东西。凡事异于常理,就一定另有文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应该是写竹简的人特意给出的提示。”
就像是老师在刻意帮你勾画重点一样,用不断重复的地名告诉你,这些东西都是“重点”。
所以,河间集团要的那个结果,应该就与这些地名有关。
之前的那些考古工作者没有推导出合理的结论,不仅说明他们用过的那些方法都是错的,更说明了一件事,就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有方向性错误。
所以,霍云帆换了一个全新的思考角度来解读这些竹简。
霍云帆拿起一只红色的中性笔,把写字板上重复的地名都圈出来,然后一一统计。
刘天云看不太懂霍云帆到底在干什么,不过他知道霍云帆的大脑向来转得比一般人快,绝不会做无用之功。
接着霍云帆又换了一只黑色的中性笔,走到另一块全新的写字板前,开始提笔勾画图案。不一会儿,一个四周带有动物简笔画、而中间是一段段短而粗的折线构成的图案,就慢慢呈现在写字板上了。
这时候不用霍云帆解释,刘天云大概就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了。作为一个考古学家,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图案,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这就是二十八星宿图,最早出现在战国初年。
星宿是古代天文学术语,一宿通常包含一颗或者多颗恒星,而古人将满天星宿划为四大星野,青龙、白虎等四象即出自于此,而春秋时又将四象细分成了二十八宿。二十八宿,亦称“二十八舍”,或“二十八星”。古代为了观测天象及日、月、五星的运行,选取二十八个星官作为观测时的标志,称为“二十八宿”。
也许平常人对星宿的了解,大部分都来自于《礼记·曲礼上》中记载的那句:“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但是对于刘天云来说,这不仅是他最为熟悉的古代天文学常识,同时也是他学术领域的研究内容。
他第一次参与考古工作,就是跟随他的老师参与过战国曾侯乙墓的文物保护工作。而曾侯乙墓出土的漆箱饰图,上面记载的二十八宿图与四象名称是现存年代最早且记载最完整的文物资料。
刘天云只看了一次,就深深地把那个图案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了。
霍云帆站在写字板旁,一边端视着上面的图案一边和刘天云说,“我们一直记着河间集团要找的线索是一个地名,反而忽略了最直观的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刘天云的目光从白色写字板上移动到霍云帆的脸上。
霍云帆安静地站在一旁,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打在他的身上和身后,形成一片和煦的浅浅的金色光晕。
霍云帆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多少情绪的起伏。
“很多科学家最后都成了唯心主义者。这些竹简的主人是一个天文学家,所以,我们应该换个角度去审视这些东西……”